第56章 琴师心曲:东方玥的“考验”何西门的“乐理课”(第3页)
“是手伤了。”何西门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医者特有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指神经受损?劳损过度?还是…受过伤?”他用的词精准而专业,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东方玥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这双手,若不能复其灵动,别说‘崩崖转石’,怕是连‘涓涓细流’都难以抚平了。”他的语气没有半分轻佻,只有纯粹的惋惜和对那绝妙琴艺的珍视。
东方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恐惧和绝望,被这个陌生男人如此直白而精准地揭开,让她瞬间有种无所遁形的脆弱感。她死死咬住下唇,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泛白,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狼狈。
小院临水的琴室里,烛光透过素白的纸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温暖而朦胧的光晕。空气中残留着松香和檀木的气息。一张古朴的蕉叶式古琴静静横在琴案上,琴身暗红,光泽温润,七根丝弦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
东方玥端坐在琴案后,脊背挺直如修竹,清冷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如同细腻的白瓷。她伸出右手,轻轻置于琴案之上。那双手,近看之下,情况比何西门之前惊鸿一瞥更为触目惊心。不仅指关节泛红肿胀,右手小指和无名指的指腹皮肤明显比周围更薄、更亮,透着不健康的紧绷感。中指指根处甚至有一道淡淡的、愈合不久的浅色疤痕。最明显的是小指,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微微外翻,僵硬得如同木雕。
何西门坐在她对面一张矮凳上,布囊放在脚边。他没有立刻去碰触她的手,只是隔着琴案,目光专注而沉静地落在她的手指上,如同鉴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解读一份复杂的病历。
“多久了?”他问,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琴弦。
“三年。”东方玥的声音比之前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起初只是练琴久了,指尖发麻,使不上力。后来…越来越重。看过很多医生,西医说是‘职业性劳损’,‘尺神经卡压’,物理治疗、封闭针…都试过,只能缓解一时。中医说是‘筋痹’,‘气血不通’,针灸、汤药…也未见大效。”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黯淡,“半年前…一次演出前,练得太狠,小指…抽筋,摔了一下,撞在琴轸上…”她没说下去,只是目光扫过中指指根那道淡疤。
何西门默默听着,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专注的思考。他伸出手指,虚虚悬在东方玥右手小指上方几寸的位置,并未接触。“介意吗?”他问。
东方玥迟疑了一下,微微颔首。
何西门的指尖这才缓缓落下,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搭在她僵硬微曲的小指关节侧面。触感冰凉,带着长期抚琴留下的薄茧。他的指腹温热而干燥,动作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并未用力按压或揉捏,只是极其细微地调整着指尖接触的位置和角度,仿佛在感受皮肉之下筋络的走向和细微的震颤。同时,他微微侧着头,凝神屏息,像是在倾听手指内部无声的哀鸣。
东方玥的身体瞬间绷紧了。自从手指受伤,她对任何触碰都异常敏感甚至抗拒。可预想中的疼痛或不适并未传来。何西门的指尖仿佛带着某种温和的能量,所过之处,只有一种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酥麻感,沿着僵硬的筋络悄然蔓延,竟让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
“尺神经受损是表象。”何西门缓缓开口,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小指上,感受着那细微的、病态的肌束震颤,“劳损、外伤是诱因。根子在于…”他的指尖顺着小指外侧那根僵硬的筋络,极其缓慢地向上滑动,越过手腕,停在她小臂内侧靠近肘关节的一个点上。他的指腹微微用力,轻轻一按。
“嘶…”东方玥猝不及防,一股尖锐的、如同电流窜过的酸麻胀痛感猛地从那个点爆发开来,瞬间席卷了她整条右臂!她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身体猛地一颤,右手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差点打翻琴案上的香炉!
“这里,‘小海穴’深处,筋络扭结,气血瘀滞,如同河道被巨石堵塞。”何西门收回手,语气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按了一个普通的穴位,“上游(肩颈)的压力无法疏泄,下游(手指)的气血自然枯竭。再加上你长期保持特定的抚琴姿势,肩肘腕指,环环相扣,一处不畅,处处受制。西医的‘卡压’,中医的‘不通’,根源都在这‘巨石’上。”
东方玥捂着依旧酸麻胀痛的右臂,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看向何西门的眼神充满了震惊!那个痛点,正是她每次练琴到极限时,痛感最剧烈的地方!无数医生检查过她的手、她的腕、她的神经传导,却从未有人如此精准地、一针见血地直指那个深埋的“巨石”!
“能…能治吗?”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份强装的清冷外壳,在巨大的希望冲击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何西门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琴案旁,目光落在古琴那七根紧绷的丝弦上。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
“琴弦绷得太紧,易折。”他伸出食指,并未拨动琴弦,只是虚虚悬在某一根弦的上方,指尖距离弦身不足一寸。“松紧得宜,方能发出清音。”他的指尖微微颤动,带动空气产生极其细微的振动,那根静止的琴弦竟随之发出了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
东方玥猛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是?!
“我的针法,叫‘一气化三清’。”何西门收回手指,看向东方玥,脸上露出一抹自信而神秘的笑意,“气随意走,针随气行。要治你这手,寻常的扎针不行。”他指了指那七根琴弦,“得用‘琴弦共鸣针法’。以针引气,以气振弦,以弦导力。用你琴弦本身的振动频率,去疏通你筋络里的‘淤塞’,松解那些‘扭结’。就像…”他顿了顿,找到一个更贴切的比喻,“就像用最契合的钥匙,去打开最顽固的锁。”
东方玥完全怔住了。以琴弦振动来引导针灸?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可刚才他那隔空引弦的一指…那玄妙的“嗡”鸣…让她冰冷绝望的心湖里,骤然投入了一颗巨大的、名为“希望”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她看着何西门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明亮的眼睛,那里面跳动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顶尖医者的自信光芒。这光芒,竟奇异地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需要…怎么做?”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何西门脸上的笑意加深,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很简单。你弹琴,我下针。在你弹奏的过程中,用银针引导琴弦的振动之力,深入筋络病灶。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认真,“这法子,对施针者的要求极高。需要完全同步于你的呼吸、你的指法、你琴弦的每一次细微震颤。稍有差池,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加重损伤。你,信我吗?”
信他吗?一个萍水相逢、满身谜团、行事作风离经叛道的陌生男人?东方玥的目光扫过自己僵硬疼痛的手指,又看向琴案上那陪伴了她二十余载、此刻却如同冰冷刑具般的古琴。清冷的眸子里,挣扎与决绝激烈交锋。最终,那潭深水般的眼眸归于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她缓缓抬起依旧酸麻的右手,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指尖传来熟悉的、却令她心痛如绞的滞涩感。
她抬眼,迎上何西门等待的目光,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清冷如旧,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重量: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