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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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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入市行(第6页)

她原本静静坐着,一如她方才在牙行墙角那般笔直安分。但风携着香气与声音穿入,一阵油香、一声铃铛、一抹青红飘动的衣角——这些碎光斑影般的东西,从她未曾触及过的世界里挤了进来。

她慢慢地,转了转头。

不是猛地转,而是像草被风推着倾了一寸,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外头。

街上有个穿红袄的糖人师傅,正在往竹签上捏龙,孩子们挤成一团,笑声直冲天。再过去,有一个挑扁担的妇人,走过时扁担轻弹,瓜果在竹篮里打着滚。

她的目光随着车轮颠簸,在街道两旁流转。

四娘正转头吩咐福旺一句,余光却忽然捕捉到车上那道视线。

那孩子正仰着头,眼里照着yan光下的一排竹帘与招牌。她眼神不空,却也不深,清清淡淡的,像刚破壳的雏鸟看着天空,无喜无惧。

四娘眯了眯眼,没说话。

这眼神她见过,像府里刚出生的那些奴仆的孩子。

她心里无声地笑了一下。

街上越走越深,热闹渐远。

原先喧腾的人声、摊贩吆喝与糖烟油香,随着车队从牙行所在的南市正街一路转入东侧内坊,逐渐沉了下来。

街道变窄了,两旁多是沿街宅院与旧舖铺面,行人也从四处奔跑的孩子与挑担小贩,换成了提篮买菜的妇人与执扇缓步的老人。

宁川府作为金陵南境的府治要城,城中以南门至中央为商贾与外来杂役聚集地,而东侧坊区则多为早年定居的旧族与文职人家。阮家便落脚在这东坊深处。

那不是什麽飞檐斗拱的贵人府第,却是一座占地颇广、结构纵深的旧宅。木墙青瓦,两进三院,墙角灰砖上还留着风雨侵蚀过的斑痕。

这宅子已有数十年历史,据说当年阮氏尚未分家时,整族上下近三十口人便挤在这里,东厢西厢皆有人住,灶口昼夜不息。

直到二十年前,那场变故之後——族产分割、支派各立,大房与二房终究分居分帐。阮承让接下老宅,没有另起新院,只将西厢封存,东侧修缮,带着妻nv与数名下人继续住在这旧院里。

如今这宅子虽不复当年热闹,却仍维持得t,墙垣粉白不斑,院落内外日日打扫,井水照旧清冽。大房人丁单薄,却因阮承让身为本府主簿,俸禄稳定,加上其名下尚有一间租出的布舖与半座油行旧gu,每年入帐不丰不薄,足以撑起整个宅院的t面与运转。

门前无石狮,也无牌坊,只有一块挂着「阮」字的木匾,边角已见岁月风蚀,却不失古朴。

车在门前停下。

这宅子不像是富贵荣华之地,却也不寒酸。门扉厚重,两侧有灯笼未点,门後似有犬吠声传来,一瞬间让人心头更紧。

四娘举步上前,拍了拍门环。

门环拍响片刻,门内传来犬吠与脚步声。不多时,门扉开了一道缝,探出一张熟悉的脸——是今日轮值看门的老门房。

他一见四娘,立刻拱手低声问:「四娘今日出门,怎麽回得这般快?」

四娘不答,只往身後一指:「四个新买的,先送去灶房後侧清点登册,帐房那边我自会回报。」

说罢,她没进正门,而是转身沿着院墙向东绕行,不多时便走到一处尘封木门前,门上无铭无牌,仅系一条白绳。福旺上前敲了三下,内里有声回应,门扇便被人从内推开。

那是一道小门,只容一人侧身而入。里头是一条通往灶口的石板路,两侧是堆柴与水缸的长廊,幽暗、,与刚才热闹街市判若两境。

那三人迟疑了一下,然後低头鱼贯而入。有一人走在最後,她没有迟疑,但步伐极轻,像一片落叶飘入不知深浅的井里。

门关上,一道声响,把外头的人声尘气,隔绝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