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红指印的族谱(第4页)
回到村里,龙安心没有立即去找务婆,而是独自爬上寨子后面的小山包。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寨——鼓楼、吊脚楼、新修的合作社厂房,还有远处层叠的梯田。秋风送来稻谷的清香,也带来了务婆隐约的歌声。老人正在教几个孩子唱《节气歌》,稚嫩的童声与苍老的嗓音交织在一起,飘荡在山谷间。
"就知道你在这儿。"
吴晓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龙安心回头,看见她拎着个竹篮走上山坡,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给,"她在龙安心身边坐下,从篮子里拿出两个还温热的糯米粑,"阿妈刚做的。"
龙安心接过粑粑,却没什么胃口:"申请交上去了,但那个科长"
"刁难你了?"吴晓梅似乎早有预料,"很正常。我小学毕业时办户口,派出所非要我证明我爸妈是我爸妈,因为我家没出生证。"
"怎么会"
"我妈在家生的我,"吴晓梅平静地说,"接生婆前年过世了。最后是务婆带着十个寨老去派出所,集体按手印证明我的身份。"
龙安心咬了一口糯米粑,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却驱不散心里的苦涩:"那个科长说,古歌不如民俗表演好申请资金"
吴晓梅的手突然握紧,捏扁了手里的粑粑:"二十年前,政府派人来寨子里采风,录了务婆唱的三天三夜古歌。后来听说出了唱片,务婆一分钱没拿到,连名字都被写错。"
她望向远处的鼓楼,声音低沉:"我外婆说,五十年代更糟。学校禁止说苗语,抓到要喝皂角水。务婆的哥哥因为偷偷教孩子们古歌,被罚在太阳底下跪了一天"
这些往事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龙安心对"民族文化保护"的美好想象。他意识到,务婆不愿按手印的背后,是一代代苗族人对文化剥夺的痛苦记忆。
"那为什么"他犹豫着问,"务婆还愿意配合申请?"
吴晓梅的目光变得柔和:"因为她知道你是真心想保护古歌。那天你冒雨追回绣片,她就说这个汉人娃娃不一样,他的心听得懂苗语。"
夕阳西下,务婆的歌声渐渐停息。寨子里升起袅袅炊烟,孩子们嬉闹着回家吃饭。龙安心和吴晓梅并肩走下山坡,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我想再试试,"龙安心突然说,"既然县里看重经济效益,我们就证明古歌也能创造价值。"
"怎么证明?"
"把古歌转化成旅游资源,但不是低俗表演。"龙安心的语速加快,思路逐渐清晰,"比如开发古歌徒步路线,每个站点讲一段迁徙故事;或者做古歌晚餐,每道菜对应一句农事歌谣"
吴晓梅眼前一亮:"还可以把务婆的银牌图案做成文创产品!真品留在她身边,我们只卖复制品和衍生品。"
两人越说越兴奋,回到合作社立即着手起草补充材料。这次,他们从经济效益角度重新包装申请:古歌传承与乡村旅游的结合计划、文创产品的市场预测、甚至包括张明之前做的外国游客对原真文化的偏好调查。
一周后,龙安心带着厚厚一叠补充材料再次来到文旅局。张科长翻看着那些图文并茂的计划书,表情渐渐松动。
"有点意思,"他指着"古歌晚餐"的创意,"这个可以和县里的美食节联动。不过"他压低声音,"你们得在材料里多加几个民族团结、乡村振兴这样的关键词,上面爱看。"
龙安心强忍翻白眼的冲动,点头应下。离开前,张科长突然问:"那位老歌师真的九十二岁了?"
"嗯,还能唱三天三夜不重复。"
"啧啧,"张科长摇摇头,"我奶奶七十就痴呆了这样,你们准备一段五分钟的录像,老人家用普通话简单介绍下古歌,再唱一小段。这样评审会直观些。"
这个要求让龙安心犯了难。务婆一辈子生活在苗寨,汉语只会简单的日常用语,更别说对着镜头说话了。但为了申请成功,他决定试一试。
回村后,龙安心和吴晓梅精心设计了一段"台词",用最简单的汉语介绍古歌,还特意选了一段旋律优美的《蝴蝶歌》片段。他们反复教了务婆一整天,老人学得很认真,但浓重的口音和语法错误让效果大打折扣。
"算了,"最后吴晓梅放弃道,"还是让务婆说苗语吧,我们加字幕。"
拍摄当天,务婆穿上了她最好的苗衣——那件六十年前结婚时穿的绣花对襟衣,已经洗得发白但依然精美。面对镜头,老人出奇地镇定,用苗语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