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红指印的族谱(第2页)
龙安心迅速盘算着。如果从务婆算起,往上追溯父亲务榜、祖父务耶、曾祖父务当,正好满足"不少于三代"的要求。但如何证明务当确实是歌师?那本扫盲课本上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婆婆,您曾祖父也是歌师吗?"
"当然,"务婆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家族代代传歌,就像代代会种稻子一样。曾祖最拿手的是《迁徙歌》,有三千多句"
"但怎么证明呢?"龙安心喃喃自语,"没有文字记录"
务婆突然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一个小竹筒。她倒出里面的东西——几枚发黑的铜钱和一块小小的银牌。银牌上刻着精细的图案:一个人形站在山巅,周围环绕着波浪状的线条。
"这是曾祖的歌师牌,"老人将银牌递给龙安心,"以前每个寨子的歌师都有,人死了就随葬。曾祖这块是逃难时从坟里挖出来的,说歌比人命长。"
龙安心接过银牌,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图案虽然简单,但工艺精湛,尤其是那些人形和波浪的细节,栩栩如生。背面刻着几个模糊的苗语符号,他认不出含义。
"这足够证明了,"他小心地将银牌还给务婆,"加上扫盲课本里的家族图,应该能通过审核。"
"还要什么?"务婆问。
龙安心重新展开那份通知:"需要现任传承人签字并按手印确认谱系真实性。"
务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汉人娃娃,你读过书,告诉我——山要证明自己是山吗?水要证明自己是水吗?"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压在龙安心胸口。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声说:"婆婆,这是现在的规矩没有这些材料,就拿不到补助金。"
老人叹了口气,从箱底又取出一个布包:"那就按汉人的规矩办吧。"
布包里是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明显是近期别人送给务婆的礼物,与她简陋的生活环境格格不入。老人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示意龙安心:"你说,我写。"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龙安心按照非遗申请表格的要求,逐项询问务婆的传承信息。老人用颤抖的手写下汉字,遇到不会写的就用苗语符号代替。她的字迹歪歪斜斜,像一排排蹒跚学步的小人。
"传承人姓名:务妞。师承:母亲务花。传承方式:口耳相传"龙安心念着,务婆一笔一划地跟着写。写到曾祖父务当的信息时,老人停下笔,闭上眼睛回忆。
"曾祖教过一首特别的《酿酒歌》,"她突然说,"里面有句铜锅煮小米,蒸汽绕三绕现在没人会唱全本了。"
龙安心赶紧记下这个细节作为佐证。当他拿出印泥让务婆按手印时,老人盯着自己枯枝般的手指,迟迟没有动作。
"婆婆?"
"我六岁开始学歌,"务婆轻声说,"每天鸡叫起床,对着大山练嗓子。唱错了,阿妈就用竹枝打手心。"她伸出左手,掌心依稀可见几道淡淡的疤痕,"但从来没人让我按手印证明自己会唱歌"
龙安心的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学钢琴,考级时那一纸证书比实际会弹什么曲子更重要。城市里的规则简单明了,而在这里,文化与制度之间的鸿沟如此之深。
"要不"他犹豫着,"我去跟县里说说,看能不能通融"
"不用。"务婆突然将大拇指按在印泥上,然后在谱系图的末尾重重按下。鲜红的指印像一滴血,凝固在"务妞"两个汉字旁边。
"拿去给汉人官看吧,"老人收起印泥,"告诉他们,苗家的歌比纸活得长。"
回合作社的路上,龙安心遇到了吴晓梅。她刚从县城回来,背篓里装着一沓彩色卡纸和几盒新颜料。
"申请材料准备好了?"她看着龙安心手里的文件袋。
"嗯,但"龙安心把务婆的反应告诉了她。
吴晓梅沉默地听完,从背篓里取出一张卡纸:"我早料到会这样。所以去买了这些,准备把务婆的家族谱做成图文版。"
她展开一张草图:中央是一棵大树,枝干分出许多分支,每个枝头都挂着一个小人像,旁边用汉字和苗语标注名字和身份。最底部的根系处画着那块银牌的图案,周围环绕着波浪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