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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日记本中娜依的扮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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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活在,漫长的死之葬礼(第2页)

「呵。是啊……我以为我会无所谓的,就像对待那些人的死亡一样,漠不关心。事实却是,莫名的钝痛,胸口、心绪的烦闷。这既不刺骨,更无法忽略,它只是存在那里。想要去无视,想要去摆脱,每每回忆的闪回,又无法遏止的恶心。他是个十分极端的人,并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做一回事。他对他的未来视而不见,可以说,他仇恨他的未来,他仇恨他之后的生命。他认为他的意识,每一刻都在当下死去,都在碎细消亡,是无止境的否定自我的苟活。所以他恨他,他恨自己,也厌恶睡眠,他认为这是一次自杀,是凌迟,是意识、生命的断层。他对我说过很多次,他不在乎他的未来,他计划着在某天杀死什么人,或者无缘由的暴力犯罪,完成他对掠夺他人生命的好奇,然后痛快地去死……可笑的是,他是相信所谓的灵魂、前世今生的。他说,倘若真的有什么所谓的,自杀者要不断重复死亡的痛苦,永世不得翻身的惩戒话,他很好奇,并且很乐意看到,那么耻辱、卑贱的他,是怎样的痛苦。」

「他认为,是他的未来,谋杀了他?」

「正是如此。很讽刺,是吧?一个人恐惧、仇恨自己到了这种境地,甚至为此不惜给自己打造如此无望的未来。完全不给自己一点活路,一点妥协的余地。」

「……他对你还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后面的他再也没有吐露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相反,他给我讲了很多故事。」

「故事?」

「嗯,一些很没有营养的故事。他说,有这样一个妓女,这样一个女学生。女学生为了某项社会研究,应该说是出于猎奇心,试图采访一些性工作者。她是个学生,没有什么余钱,自然那些人也不会和她有什么交流。于是她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正要从事性交易的学生,将爱慕虚荣、不切实际,想要挣块钱的符号套在自己身上。于是她很快就和其他性工作者们结识,以及那些运营这些的头头,并与里面一个微不足道的妓女产生了奇特的悸动,不过是妓女单方面对她的。一个妓女爱上了想要入行的女学生?听起来也真是荒谬。他还告诉了我很多很多,那些几十年前的西南地区,以及一些贫困、偏远的县乡村,那些小学、初中毕业,十四、十五岁出头,就被城里所谓工厂、保姆的好工作所欺骗,被拐走当妓女,不服就暴力殴打,去接有病的客人的她们。」

「……」

「他对我说,最让女学生畏惧的是,那个妓女,真的对她产生了什么感情。但明明她对她的一切好意、帮助、真诚,都只是为了书写一篇满足她窥探私欲的文本——她只是想从妓女那获得信息,满足她的恶趣味和探究欲。可天真的妓女却真的以为她和她之间有什么真情,并向她托付了如此让人惧怕、沉重的、粘稠到让人窒息的情愫。但妓女对她而言,只是一段语句,只是一则记录。她根本就不在乎她,对她而言完全只是无所谓的空气。可如此卑劣的心理,如此赤裸的耻辱,她又怎敢告知于她?」

「……你这样,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反正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他还和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戏剧里的牧羊女,孱弱而又无能的人。她是故事里的女配,一个不起眼的配角,却无可救药地对女扮男装的女主一见钟情,之后也顺理成章地发展出了感情。可女主注定会和绝对权力的男主在一起,她永远不可能选择她。于是,牧羊女被抛弃了。在他讲述的最后,牧羊女和女主跳了最后一支舞,在女主的婚礼上枪杀自尽。」

「似乎,他很喜欢这样的悲剧。」

「谁知道呢,反正他已经死了。几年后他又告诉了我一个版本,一个完全魔改的版本。他说牧羊女并没有因为女主不选择她而绝望,自杀。她十分痛苦,却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牧羊女意识到,单单从她自己而言,她也永远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

「因为太爱她,所以无法目睹她所爱的女人,在自己心中被摧毁;因为太爱她,所以无法接受她心爱之人,面对贫瘠的自己,那彻底的崩塌。因为爱她,所以无法接受和她相交,如同乱伦的禁令,与血亲母亲的耻辱。可现在,她嫁给了他,抛弃了她——她们都解脱了。」

「这是他预想的结局?」

「然而这还不是最荒谬的。最讽刺的是,因为太爱她,所以牧羊女无法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她为她心爱的女人产生了一种诡异、隐晦的男同情结。因为她爱她,所以她畏惧她。于是牧羊女只能退而求其次,以男人的身份爱她臆想的,作为男人的那个她。这是如此的滑稽,她以男人的身份爱着另一个男人,但爱她的男人只会因为她是女人才爱她。最后的最后,她尝试和另一个猛烈追求她的男人缔结婚姻,最后因为她的不妥协,他的不理解,分崩离析……很可笑吧?她爱的女人,因为她无法成为完全的男人而抛弃她;而她爱的男人,又因为她无法成为完全的女人而背弃她。那还有什么是她的容身之所呢?又有什么能成为她的安息之地呢?我记得他的手稿是这么写的:牧羊女只是默默地流泪,心中只有苦涩忧伤。不会有任何人明白,更不会有任何人理解。无法成为男人,也无法成为女人的她,根本什么意义都不会留存,什么样的故事都不会剩下,就连唯一一处狭隘的栖身之地也不会有,除了哀思以外,什么都不会存在。她的泪水一点点干涸,最终无法流出任何眼泪的她,孱弱地倒在河畔的礁石上,将自己全身的肉躯,亲吻着砂砾与泥土。眼眶溢出血泪,落在水面的手臂被鱼群啃食,染红了成片成片的血迹的河。」

「……所以她结束了。」

「是啊,她结束了,他们都结束了。我花了很长时间理解他,理解他背后的隐喻和未尽之言,但最后都没有意义。毕竟,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一个女人为了心爱的女人成为男同性恋的故事,实在是太荒谬了。他告诉过我很多很多,他要谋杀某人,他要破坏什么,他想制造一起轰天惊地的谋杀,成为最卑劣、最丑陋的邪恶之徒,然后死去。解剖某人的尸体,食用某人的脏器,酣饮某人的血液。多么可笑的一个人,明明我给过他那么多次机会,却连我都没有杀死。他总是想着那些没有用的、极端的、血腥的事情。他说他被一群人按在手术台上,在没有麻药的黑诊所里被活活割去器官。我以为他是开玩笑,我也希望他是开玩笑。那天早晨,他用刀在他的脸上划了七八厘米的口子,在昏暗的灯泡下难以言喻地笑着。你说我除了笑还能做什么呢?我还能做出什么反应呢?血液糊成一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嬉闹着,甚至可以说是美好……哈,美好。他试图不把自己当人看,试图把自己当做一个戏弄的工具一般嘲弄着,但他活在现实中,活在实在里,他注定无法成为那无所谓的旁观者。最后他算是成功了?成功地死,成功地谋杀。车祸、火灾、自燃我不在乎那些人,对于他,我也不清楚我根本的心情。总之,我见证了他的死亡,我也永远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