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始皇嬴政(第1页)
我躺在咸阳宫的榻上,听着远处宫人低沉的脚步声。五十年了,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像竹简上的墨迹,越久越模糊,可邯郸城破那天的血腥味,却总在鼻尖挥之不去。
那年邯郸的雪特别大,我缩在娘亲怀里数她衣襟上的补丁。三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质子,只知道阿爹忽然有天夜里不见了。后来听街坊嚼舌根,说秦人都是背信弃义的狼崽子——他们说的没错,我爹嬴异人就是被吕不韦用五百金买通的马车驮走的。
巷子口卖黍饼的老王头总拿石子砸我们家的土墙:"赵国人养着秦狗的野种做甚!"娘把我死死按在灶台下,自己抄起捣衣杵冲出去。那年我五岁,台宫吐着血沫子攥住我的手:"大秦交给你了。"那年我十三岁,玄色朝服下还穿着赵国带来的麻布衬裤。
吕不韦在宗庙前捧着玉玺跪下时,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咸阳城头的风卷着黑旗猎猎作响,远处传来囚车木轮的吱呀声——那是二十七位反对我即位的宗室元老。娘亲在珠帘后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指甲染上了秦国贵妇时兴的凤仙花色。
吕不韦的袍角扫过章台宫青砖时,我数着滴漏声在竹简上勾画横线。十三岁零七个月的人形玉玺,每天要盖三百二十七个章,墨迹总沾到袖口。蒙恬悄悄教我认诏令里的暗语:"凡用朱砂圈出制曰可的,都是要调陇西戍卒的。"
那年秋祭大典,吕不韦让我捧着三牲玉璧走在最前头。渭水边的风掀起冕旒,我看见宗室老臣们盯着我腰间赵国样式的鞶囊冷笑。夜里娘亲来寝殿,突然扯开我的中衣:"往后不许用赵式衣带!"她指尖的蔻丹刮得我锁骨生疼,转身时裙裾带翻了铜雁灯——案几底下蒙着灰的邯郸泥偶摔成了八瓣。
嫪毐是腊月二十三进宫的。那日我正跟着李斯学《韩非子》,忽听得永巷传来车马声。掀开南窗的锦帷,看见个戴獬豸冠的男人从驷马轺车上下来,腰间佩着太后宫里的玄鸟符。李斯猛地合上竹简:"公子,该练剑了。"
开春时太后搬去了雍城蕲年宫。吕不韦送来的奏简突然多了咸阳卫尉的调令,蒙恬被派去上郡修长城那日,我故意打翻了漆盒。碎玉片扎进掌心时,瞥见竹席缝隙里塞着半片绢帛——是李斯用楚地鸟篆写的"蕲年宫有双生子"。
冠礼前夜,我蹲在太庙后殿擦剑。青铜映出檐角铁马晃动的影子,有个黑影翻进窗来,怀里抱着个啼哭的婴孩。"长信侯要给小公子办百日宴了。"黑衣人扯下面罩,竟是三年前因醉酒被贬去骊山陵的郎中令。他脖颈有道新疤:"太后宫里的宦者令用砒霜酒毒我,可惜他不知我从小尝百草。"
五月初三的日头毒得能晒化铜人,我在蕲年宫阶下跪接玉圭时,听见宫墙外有兵甲相撞声。奉常刚念到"加玄冕",忽听得东阙传来尖啸——三支鸣镝箭钉在蟠龙柱上,箭羽缠着嫪毐的紫貂尾。
"王上!"赵高突然扑过来把我撞下丹墀,我后脑磕在青铜甗上,温热的血糊住了右眼。睁开时看见咸阳令王绾举着半截断剑护在身前,八百郎官正和戴着黄巾的叛军厮杀。有个宫娥抱着襁褓往西门跑,襁褓角绣着娘亲最爱的青鸾纹。
我在太庙地宫躲了三天,听着头顶的喊杀声从辰时持续到亥时。还未完,请后面精彩内容!
"扔进井里。"我看着宦者令把哭闹的婴孩装进麻袋时,娘亲的指甲抠进了我手腕。她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掉:"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吕不韦养的狗!"
车裂嫪毐那日,我特意让人把他的舌头钉在刑架上。五匹戎马嘶鸣着奔开时,有个白发老妇冲进刑场捡了块碎肉,后来听说是当年在邯郸卖黍饼的老王头的遗孀。暮色里下起了红雨,赵高替我撑着伞轻声道:"相邦送来二十车竹简,说是要重修《吕氏春秋》。"
秋分那天,我给吕不韦送去个漆盒。里面装着邯郸旧宅的灶灰,还有半截赵国样式的麻布衬裤。三天后收到他的回礼——五百金和一卷空白诏书。李斯磨墨时,我看见他袖口在抖:"王上,真要赐文信侯蜀地?"
洛邑城外的官道上,吕不韦的牛车在夕阳里拖出长影。他掀开车帘饮酒时,我认出那个双耳玉壶是娘亲当年的嫁妆。咸阳县丞来报他自鸩的消息时,我正在擦那把沾过嫪毐血的青铜剑。剑身映出宫娥们收走太后珠帘的身影,她们腕上的银镯子碰出赵国民谣的调子。
咸阳宫檐角的冰凌化到台宫前。我翻开竹简,嗅到函谷关外飘来的槐花香——那是韩国使臣入秦的日子。案头堆着三摞绢帛:陇西郡的旱灾急报、楚王联姻的国书、还有蒙恬从河套送来的匈奴头骨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