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第2页)
2023年5月6日
创建时间:20235619:49
标签:北极星的眼泪一
我们一生当中,会遇到很多朋友,有的朋友可能意气风发,有的朋友可能落魄忧伤,但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和我们同饮一江水,吃同一块田地种出的稻米,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相同的空气。千万不要小看暂时落后者,他们只是有另一种使命。他们的生命和我们的生命本质上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神的子女。唯一的区别在于,幸福的人坐的是摩天轮,落后者乘的是过山车,我们都在同一座游乐场里尽情的嬉戏,没有高低和贵贱,只有相遇时,点点头,你珍重,我珍重。
丑哥
我读大学的时候,在网上遇见一个网友,他很直接,在qq上说:“你来吧,在东风大桥桥头的厕所,我等你。”我听了,有点犹豫,毕竟感觉有点脏。那个厕所我去过,隐约有一股异味,空气并不清爽。但好奇心战胜理智,我答应网友,一路步行到东风大桥的桥头。我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染一头黄发,长脸,瘦瘦的高个子小伙子,应该有20好几,比我年纪大。他远远的看见我,就高兴的笑起来,动作非常随性。他长得实在谈不上帅,看着显老,脸上已经有皱纹,好像铺了一层粉,惨白惨白的。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的一头浓密的头发,全部染成金黄色,看着蛮洋气。我觉得叫他一声丑哥,并不为过。
丑哥把我引进厕所,来到一个蹲位里面,他眯着眼,转头讨好似的对我笑笑,说:“来吧!”说完,丑哥一把把裤子脱了,撅起屁股。我有点意外,丑哥竟然这么开放,这里可是一个公共厕所,哪怕蹲位的门关着。其实我并不惊讶,有一种没那么“高雅”的同志,就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解决问题。简单,方便,没有成本,所见即所得。我稍一犹豫,还是配合丑哥做起运动。丑哥满足的呻吟,我在丑哥后面努力的起伏。
我说:“你怎么不开间房,我可以付款。”丑哥听见,回头妩媚的一笑:“你好乖啊,我刚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乖。”我是个短跑选手,三下五除二,解决问题。丑哥意犹未尽,还陶醉在冲锋的快感里。我本来想和丑哥道个别,但丑哥竟然不再理我,只是一个人眯着眼,喘着气,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我有点忧郁,和丑哥招招手后,离开公共厕所,踏着不算轻快的步伐,慢慢踱步回家。一路上我都在想,丑哥有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固定的朋友?我的初步判断是丑哥应该已经接近30岁,无业,也没有固定的朋友,终日游荡在同志“聚会”场所,享受性的快感。
丑哥这样的人,应该和人世间所有的富贵,爱情,事业,成功,野心无关,伴随他的只有生命最原始的欢愉和神的忧伤。但丑哥活得很真实,他不伤害任何人,他不算计任何人,他不冒犯任何人,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一个狭小世界。我祝福丑哥,祝福他找到一段属于他的爱情,哪怕这份爱情会来得迟一点。不管怎么说,追寻自己的快乐,而不打扰这个世界,就是值得祝福的,你们说呢?
美女
我家附近,有几间铺面,白天虚掩着门,到晚上点一盏黄色昏惨惨的圆灯泡,门口坐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女,不时伸出头来,望望街面。虽然不时张望街面,但美女很小心,不会把头伸出来太多,刚伸出来望一下,马上又缩回去,好像不太想露出真面目。但美女的打扮实在太过张扬,超短裙,厚香粉,绯红的嘴唇,长睫毛,纹过的吊梢眉。美女把一双大长腿翘起,故意露一截在门外面,脚上是一双时髦的红色高跟鞋。说实在的,美女真的很漂亮,是那种一看就可以被叫作“美女”的长相出众女人。我偶尔从虚掩着门的铺面走过,会隐隐约约看见她在里面,要么拿着粉扑照镜子,要么看手机,似乎蛮悠闲。
一次,我和牛女士一起去超市买东西,我走在牛女士前面。当我走过铺面的时候,美女突然发现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生意不太好,美女竟然注意起我来。美女用她的兰花手向我微微做了个“来”的动作,动作很轻微,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我吓一跳,回转头和美女对视一眼,美女的眼神执着而迷离。
突然,美女看见我身后的牛女士,她好像也吓一跳,脸色一下变得非常尴尬,手僵硬在半空,放下也不是,举起也不是。美女以为我是个单身大龄未婚青年,想不到后面还跟了个妈。美女扭曲着脸,眼神更迷离了,眼洞里好像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我不知道牛女士注意到美女没有,我只顾着一个人径直往前走。我也觉得蛮尴尬,而且似乎还有点幽默,美女寻找恩客,想不到遇见一个和尚。
几年后,我在一家小面馆吃面。对面桌坐一桌艳丽非凡的漂亮小姐,也是红嘴唇,大白脸。她们其中一个看见我在吃面,盯着我看,表情尴尬,我狐疑的和小姐对视一眼,恍惚觉得就是几年前向我招手的那个美女,但我不敢肯定。我朝她笑笑,继续吃我的面。吃完面,我轻轻走出面馆,而那个小姐还在身后飘飘渺渺的看我。
我在韩国也看见过“美女们”,她们同样在一间点着黄色灯泡的狭小房间里忙忙碌碌。我想,哪里没有美女呢?真正值得反思的是这个社会,为什么没有给她们足够的尊重,其实她们也是劳动者,而且是一种男性权威的牺牲品。我想,下一次,我再看见那个美女的时候,应该点点头,不用说话,我的眼神已经告诉她,我尊重你的选择包容你的自由,并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去年我住精神病院的时候,旁边一张床住着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他叫作杭,个子不高不矮,偏瘦。杭和我一样也是刚进精神病院,但他不像我是个“病油子”,他在精神病院算初来乍到,看着很混乱的感觉。中午吃饭,杭没有带勺子,吃不了饭,坐在餐桌上发呆。我想起我还有一根多余的勺子,马上进病房给杭取来,塞给他,杭扭扭捏捏的接过勺子,才把午饭吃完。
杭会突然发病,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趴着不起来,叫嚷:“我对不起爸爸妈妈哟!”流鼻涕抹眼泪的。我和另一位病友马上跑过去,把杭抱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不然让护士看见他趴在地上,可能要把他关进约束房。但杭后来还是被关进约束房,因为杭不知道为什么和保安发生冲突,保安一脚把杭踹倒,跟过来的护工把杭绑进约束房,捆在床上,直关了一天一夜才放出来。
杭放出来的那天晚上,他早早就睡在床上,一动不动。护士发药的时候,也没看他起来。我有点不放心,摸摸杭的额头,似乎觉得杭有点发烧,我马上去找护士:“6号床的病人好像有点发烧,连吃药都没起床。”护士满不在乎的说:“他吃了药的,我先给他吃了,他也没发烧,我给他烤过体温。没你什么事,快去睡觉!”我回到病房,还是不放心,又摸摸杭的额头,我仍然觉得杭在发烧,于是,我又回到护士站,告诉护士:“6号床真的在发烧!”护士冷笑一声:“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到底睡不睡觉?”我看护士坚决的态度,只好又返回病房。
我躺在床上,但睡不着,我觉得我的判断没有问题,杭确实在发烧。一番犹豫后,我再次起来,拖着鞋来到护士站:“护士,6号床真的再发烧!”护士彻底怒了。她把手上的记录本啪一下砸到桌上:“你不睡是不是?你今天晚上睡不着是不是?回去!”我被护士吓到,低着头,不知道该这么办。护士把我带回病房,她随身带一杯水。护士冷漠的对我说:“把药吃了,吃了好生睡觉。”我说:“什么药?我刚才已经吃过药了。”护士似笑非笑的说:“帮助睡眠的药,吃!”我把一颗药片吞下,护士转身离开。在安眠药的药力下,我沉沉睡着。幸运的是,第二天,杭的病情并没有加重,他还是健康的。
但我没这么幸运,白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说:“你昨天是不是睡不着?”我说:“我是怕杭生病发烧。”医生说:“哦,这样啊,那就是担忧,给你加一颗吃了不担忧的药。”说完,不待我分辨,走出病房,从此,我每天服用的药里,就多了一颗红色的药片,一直吃到现在。
我和杭聊天,我问杭:“你做什么工作的?”杭说:“煤矿工人。”我说:“你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吗?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有什么打算?”杭说:“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以后想当兵。”我听了,暗暗有点担心,因为据说有精神病记录的人是不能当兵的。但我没有对杭说,我害怕打击杭对未来的热情。我只是说“当兵很好,以后还可以当将军呢!”杭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得到,他对他出院后的生活是有规划和信心的。我觉得杭很热情,对生活,他执着而认真。
出院后,我没有再见过杭。其实杭的病情在我遇见过的病友里,算很轻的。我想杭将来应该也可以找一个女朋友,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不管当不当兵,找一份可以养家的工作,像他自己说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即使杭是个精神病患者,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谁没有点“精神病”?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一个大精神病院。只要自己是幸福的,带给别人的也是幸福,就很好,很值得祝福,是不是?我的朋友,杭。
我到医院去探望病人,旁边一张床上睡着一个年轻人,看年纪不过20岁左右,很年轻,很瘦,瘦得皮包骨头。我坐在病房里一下午,年轻人都窝在床上,几乎没怎么动弹。一直到临近饭点,年轻人才缓缓起身,拿一个手机开始看。这是间肺病病房,住在里面的基本都是重症患者,大多数是癌症。这个年轻人还这么年轻,怎么会得癌症?我好奇,又有点哀伤的打量年轻人。年轻人很平静,平静的好像在自己家的卧室里翻看手机一样,一点看不出沮丧和悲伤。如果不是在这间重症病房,我会以为他只是个有点虚弱的正常人。我看看他的名牌,他叫作“宇。”
宇大概有点饿了,他开始换衣服,穿袜子,准备去吃晚饭。宇看见我在打量他,但他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对我的关注并不意外。可能他已经见过太多混杂着好奇和同情的眼神,我并不只是第一个。正当我以为宇是个沉默寡言的木讷人的时候,宇却爆发了。他对着外面的护士站大叫“王丽!拿药过来!”语气坚决而粗暴。过一会,王丽扭扭咧咧的拿着一瓶药过来:“哎呀”一声,仿佛带着一股娇羞神态。我暗暗吃惊,看不出大半天没一点动静的宇,脾气还挺大,而护士对他又这么顺从,他们应该是老相识了吧?
宇一点没有在意我在旁边注视他,他自顾自的穿衣,穿袜,穿鞋,然后从容的走出病房,一直到我离开医院,他还没有回来。回家的路上,牛女士告诉我,宇得的也是癌症,而且已经是晚期,剩下的生命可能已经不多。我很难过,宇那么年轻,那么从容潇洒的一个人,怎么会得癌症,得癌症的都是老头老太太啊。
第二天,我再次到医院去,看见陪着宇的宇妈妈。宇妈妈看着很漂亮,神态端庄,和宇一样,动作不紧不慢。我看不出宇妈妈的悲伤神态,哪怕他儿子的病已经积重难返。我不忍再打量这一家人,对一个即将离去的癌症患者,注视可能是一种残酷的打扰。哪怕你想表示的是同情,但有什么用呢?同情不过加重病人的悲伤和家属的难过。第三天我去的时候,没有看见宇,只看见宇妈妈一个人坐在床边和其他病人聊天。我确实不愿意在宇妈妈面前露出我的悲伤,于是,慌乱的离开。我是一个没有得癌症的健康人,在宇和宇妈妈面前,哪怕我有丝毫的欢喜,都是一种恶毒的冒犯。
我只见过宇一次,但印象深刻。如果,我是说如果,宇的病情真如牛女士说的那样,他可能已经和我们说道别。但我又存有某种幻想,毕竟宇还那么年轻,会不会是误诊或是误传?也许,宇现在还好好的在家里的客厅里翻着手机,王丽就陪在他身边。宇有一种让我敬佩的气质,这种气质就是藐视死亡。哪怕面对绝症,哪怕面对生命的倒计时,他仍然那么平静,那么安宁,像等待去参加一场宴会一样。我觉得,在宇面前,死神也不敢嚣张。一个不怕死的人,为什么要跪拜死神呢?哪怕死神的魔法通天,在宇那里都是一场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