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变动(第1页)
那天是个y天,灰蒙蒙的云层如同皱巴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小镇上空,连一丝yan光都透不进来。风中夹杂着煤烟与河水腥味混合的气息。
餐桌上摆着一盘清淡的炒白菜、一片边缘微焦的蛋饼,还有一碗清澈见底的丝瓜汤——甚至能清楚看见碗底细小的裂痕。父亲沉默不语。
「爸,你今天怎麽这麽早回来?」她问道。
父亲没有回应,夹菜的动作缓慢得像一台生锈、随时可能卡住的老旧机器。她又问了一次,声音不自觉地变轻了。这时他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窗外的天空——灰暗、迟钝、冰冷,没有丝毫光亮。
"我被裁员了。"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失业?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明明好端端地长在身上,哪里也没「失去」。她隐约明白这三个字的份量,只觉得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桌上的汤也好像瞬间凉了。妈妈夹菜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彷佛被看不见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单位的事,小孩子别多问。」
爸爸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她。他只是低着头,机械地扒了一口白饭,然後缓慢地咀嚼,像是在嚼一块浸满苦味的抹布。
那天晚上她没吃饱,但她也说不上来是因为菜太少,还是心里闷得慌,所以没了胃口。她心里明白——不,或许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今天的一切实在太不对劲了。
她悄悄躲回自己的小房间,坐在窗边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板凳上。听见厨房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是妈妈压低的声音:「都这把年纪了,还能上哪儿找活路?」爸爸没有回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的最後一页写下「爸爸失业」四个字。写完後,又用笔使劲地划掉,力道重得几乎要把纸张划破。她觉得那些字就像几根生锈的铁钉,深深刺进心里,每次想拔除都会连血带r0u。
从那以後,爸爸0u得更凶了,妈妈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了。生活依旧,世界看似没有改变,但她再也没看过爸爸穿那件褪se的蓝se工作服,也不曾再听他提起「我们工厂」这几个字。
那个词,她後来在电视、报纸、同学家长的闲聊中听过无数次。每当听见,心口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揪住。不过……至少人还活着,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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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从长春南下广州已过了多少年。恍惚中,南下的列车彷佛昨日才出发;仔细回想,却又像一段漫长而未曾真正到达的漂泊旅程。
八岁那年,刚失业的父母收拾了几只洗到泛白的帆布袋,带着我离开了那个被称作「共和国长子」的地方。我们挤上夜班火车,一路颠簸,辗转多日,终於到达这座南方大城——广州。迎面而来的yan光黏腻炙热,城中村狭窄的巷弄里,空气中飘散着且带着淡淡金属味的气息,混杂着劣质汽油、路边炒米粉的油烟,以及无数陌生人身上的汗臭味。
相较於那座逐渐被时代遗忘的冰封雪国,被改革浪cha0席卷的广州无疑更加喧嚣热闹。如果说长春的基调是「雪」、「冷」、「寂寥」,那麽广州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热」、「闹」、「jg致」——当然,前提是你并非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无产阶级。
当你身为无产阶级的一员时,广州就是最真实的广州——永远挤不上的地铁和公车,密密麻麻到几乎能「隔窗握手」的出租公寓,百吃不厌却也称不上美味的猪脚饭和十元一份的便当,以及那些日夜轰鸣、永不停歇的机器。你常常分不清,到底是人在c控机器,还是机器早已将人吞噬、同化。
下班後,拖着沉重如铅的双腿回到那间y暗狭小的出租屋,那些曾经小心翼翼怀抱的「理想」与「梦想」,被现实一记记重拳击得粉碎,最终只剩下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句压抑的咒骂,或是一碗仅值三块钱、勉强充饥的泡面。
资本主义啊,见怪不怪了。
当你月收入达到十万时,广州就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这里有珠江新城璀璨的灯火、太古汇与天河城内绚丽夺目的橱窗展示、玻璃帷幕餐厅中的jg致轻奢晚餐,还有社交场合里人人挂在嘴边的「自由」与「热ai」。
若有幸跻身资产阶级,广州便是名副其实的奢靡之地,堪称一线大都会繁华的典范,更是灯红酒绿、风花雪月的温柔乡。
所以,广州依然是那个广州。只是对於不同阶层的人来说,它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散发着天壤之别的温度。
然而,当「共和国的新广州」——或者说,被资本重新妆点的广州——与那个曾经承载无数平凡梦想的「旧广州」之间界线逐渐模糊;当繁华与衰败被y生生拼凑在一起,最终剩下的,或许就只剩下广州本身:一座悬浮在历史浪cha0与资本漩涡之间,既不完全属於未来,也无法回归过去的孤寂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