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如常人(第1页)
清晨微白,薄雾缠着宁川府的廊檐与花树,四娘的脚步极轻,像是刻意不愿惊动这片尚未醒透的天地。她停在门外,没有急着推门进去,只微微偏头,透过门缝细细打量铺内。
屋内灯火未点,隐约能见各自安稳的睡姿,呼x1声深浅交错,像一幅安静的画卷。四娘的目光逐一掠过,最後落在角落里那张铺位上。
阿冷蜷缩着身子,脸埋在臂弯里,姿态宛如初到府中的那一夜一般无二。只是如今再看,四娘却隐隐觉得不同。
这段日子,阿冷开始与人说话了,会主动帮忙,也会分得清谁是嬷嬷谁是婆子;虽还不够圆熟,但已不像先前那般,只是木头似的照做。
这一切四娘都看在眼里,却从未将其归为自己的功劳。
「你啊,在夫人面前说得凶狠,怎的如今倒心软了?」杜嬷嬷的声音忽然在背後响起,带着几分调笑。
四娘转过身,眉梢仍淡淡的:「我说得再重,也不过是为让夫人安心。」
杜嬷嬷撇撇嘴:
「那天打她手心的时候,也不见你手软。」
「那是该打,这是该放。」一旁传来稳重的声音,是林伯不知何时走近,双手负在身後,神情如常,「人心这东西,光靠打骂是长不出根来的。你若只靠惩罚,压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哼,你总是这样,把脸洗得乾乾净净,黑脸都给我来做。」
杜嬷嬷斜了他一眼,虽是抱怨,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恼意。
林伯只是笑了笑,不接话。
四娘垂目望着石砖间残留的露珠,轻声道:「教人,不过是让她知道这人世还有光,自己要走的路,还得她自己挑。咱们能做的,不过是让她有得选。」
三人默默站了一会儿,直到院里的麻雀声渐渐响亮起来,这才各自散去。
四娘走在回屋的路上,晨雾未散,脚边sh气凉意微沁。她的心思却没随着林伯与杜嬷嬷的言语而散,反倒愈发沉静。
她想起自己初进阮府时,那年她也不过十一岁,脸上还有山里风刮出的红疤。她不是自己来的,是被家里人亲手送进来的,说是为了给兄长凑彩礼。
几锭银子,换她一纸卖身。
那时她恨极了,恨得一身都是刺,说话顶撞,做事粗鲁,谁靠近她,谁就吃亏。
旁人避她如蛇蠍,哪怕同龄的,也不愿与她一处打水、洗衣。
是杜嬷嬷最先叫她去帮忙备药,是夫人亲手教她写字、理帐。
一点一滴,如今想来,竟也过了快二十年。
她一路走过耳房、过小院,走至桂花墙边,忽而停住。
那日在牙行里,她见着那龇牙咧嘴的傻丫头时,心底一震。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鬼迷心窍了,如今却渐渐明白,或许,那不是冲动。
或许,是在那孩子身上,看见了什麽熟悉的影子。
不全是模样,也不全是身世,而是那种在人世边角里,仍咬牙活着的气息。
她低头轻笑一声,自嘲似的摇摇头,却也没多说什麽,只又继续向前走去。
当日午间,四娘唤了管帐的婆子进来说话,语气和缓却不容置疑。
「那孩子……阿冷,这两日你们灶房可还用得上人手?」
婆子一愣,随即会意,点头:「是还缺个跑腿的,送菜领物,都是些琐事,倒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