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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玳,苗语,我们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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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土地的记忆(第2页)

"汉人愁明天的事,苗人愁昨天的事。"她把野蒜扔进背篓,银手镯撞在竹篾上发出空响,"一个往前想,一个往后想。"

太阳爬过山脊时,龙安心终于清理出两米见方的一块地。汗珠顺着眉骨滑进眼睛,刺痛让他想起广州工地上的安全帽里垫的报纸。那些永远带着油墨味的《南方都市报》,每次低头都会在额头上印下反字的标题。

"你要种什么?"吴晓梅在给刚挖出来的野葱打结。

"小白菜吧,生长周期短。"龙安心摸出手机划开种植app,"上面说每穴播四到六粒种子"

背篓里突然传来母鸡抱窝般的咕咕声。吴晓梅掏出来个竹筒,揭开蜡封的盖子,里面是粘着稻壳的深褐色酱块。"我家老酱,拌种子防虫的。"她用镰刀尖挑出小块,混着刚才收集的野蒜捣成泥,"汉人用药片,苗人用记忆。"

龙安心看着那些在石臼里翻滚的碎屑,忽然想起林妍总爱买的sk-ii神仙水。有次他无意中看到成分表,排在前几位的是半乳糖酵母样菌发酵产物滤液——和眼前这团正在发酵的混合物本质上都是微生物的代谢产物。

"这样就行?"他接过吴晓梅递来的酱泥,黏稠的触感像是握着一团正在呼吸的活物。

"还要念的。"吴晓梅用镰刀在地上画了个螺旋,"我阿妈说,汉人把话写在纸上,苗人把话种在地里。"

龙安心按app上的示意图挖出浅穴,每个土坑里滴一滴酱料。当他撒下第三穴种子时,发现吴晓梅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阳光穿过她耳坠上的银蝴蝶,在垄沟里投下振翅的光斑。

"你在念什么?"

"《讨地歌》,问地母借块地方。"她耳尖微微发红,"汉人不信这个。"

龙安心摸出口袋里的玻璃弹珠,阳光在球体内部折射出细小的光棱。十二岁的记忆又涌上来——那天父亲抽完三支烟后说,苗家的地是有魂的,借了要还。当时他笑得差点被口水呛到,此刻却突然把弹珠埋进刚播完种的土里。

"押金。"他对疑惑的吴晓梅解释,"城里租房子都要交押金。"

正午的太阳晒得后颈发烫时,他们终于种完最后一垄。龙安心瘫坐在田埂上,看着吴晓梅用树枝和茅草扎稻草人。她手指翻飞的动作像是在刺绣,扎出来的稻草人竟有纤细的腰身,发辫是用蓼蓝染过的麻线编的。

"不像吓鸟的,倒像艺术品。"龙安心拧开矿泉水瓶,水流过喉咙的感觉让他想起工地上冰镇的盐汽水。

吴晓梅解下头帕绑在稻草人手臂上:"我阿婆说,野猪看得懂美丑。"她退后两步端详自己的作品,阳光给草人镀上一层金边,"漂亮的稻草人,野猪舍不得撞。"

回村路上经过一片废弃的烤烟房,夯土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竹篾编的筋骨。龙安心突然停下脚步——墙根阴影里有簇菌子,伞盖是罕见的靛蓝色。

"别碰!"吴晓梅的镰刀横在他面前,"那是鬼笔鹅膏,吃了见祖先的。"

龙安心蹲下来仔细观察:"我在广州见过差不多的,米其林餐厅卖八百一盘。"

"汉人吃幻觉,苗人吃实在。"吴晓梅用镰刀柄敲了敲菌盖,立刻腾起一团淡紫色孢子粉,"我阿爸说,以前苗王用这个惩罚说谎的人。"

绕过烤烟房就是进村的小路,龙安心突然看见坡下有个人影。驼背的老人拄着竹杖,深蓝布衫几乎与杉树林融为一体,只有绑腿上的白布条格外醒目。

"阿公怎么上山了?"吴晓梅小跑着迎下去。老人转过头时,龙安心认出是葬礼上唱《指路经》的老歌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