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回 燕归(第2页)
燕泠扯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笑容:“那么太傅又为何连这个问题都想不明白呢?”
那人道:“好歹你我故交一场,我更想听先生一言,难道先生不也正想如此吗?”
燕泠骤然发笑,半晌道:“记得小时候母亲请了一道士为我算命,那道士说我是富贵命,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母亲听了很高兴,还赏了那道士不少银两。后来果真如那道士所言,我二十一岁那年连中三元,打马游街,风头无两,我恳求母亲同意让我娶徽兰过门,徽兰身体不好常常吃药,好不容易她才生下了一个女儿,还好母女平安。”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燕泠缓缓指向面前那人,一字一句仿佛嚼着自己的血肉,“若没有你,我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狼狈苟活,母亲便不会大失所望终日水米不进,女儿患病我也不至于求药无门,徽兰也不会伤心过度撒手人寰。”
“先生家事十分遗憾。”那人感慨万分,“只是燕先生陷入今日绝境皆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不知是哪个字刺中了燕泠的心,他突然变得情急,抛却一贯从容,大步冲上前来似要对那人做什么,被官兵眼疾手快拦住,那人令官兵放开燕泠,随即便被燕泠猛然拉扯住衣襟趔趄两步,听见他道:“我有的选吗?是你们逼我的,既然如此,大家都别想好过。”
燕泠说罢脱力般松开了手,冷冷道:“虽说成王败寇,好在安王不甘落败,我便劝安王向北原借兵,至于那封密信,我以身入局,料你怀恨心急势必会亲自出兵。我死不足惜,此番平乱若成,乃是大功一件,安王或死或囚,你日后必愈遭天子忌惮,若败则安王和北原夺得岑州虎视京都,利尽而散便是露真面目之时,而你永远都不能高枕无忧。”
那人眉心微动,似笑非笑:“先生好计,在下佩服。”
他抬手示意,官兵随即上前来钳制住燕泠,燕泠并不挣扎,只是清癯的面容此刻有些扭曲,目光死死瞪住前方。
那人似有所思:“燕泠,想当初你我也曾共事一场,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的。”
“我又岂能料到区区乡野之民有朝一日能爬到太傅之位?”燕泠耿耿于怀。
那人出神般反问道:“那燕先生觉得老惠王对先生是真的真心相待吗?”
“如今才来议论这些未免太晚了,我早就忘了。”燕泠不以为意道,“不过我倒是记得太傅所为的桩桩件件,安王也好,老惠王也罢,说到底,都不如太傅让我怀恨。”
那人不言。
燕泠见他沉默,憋了数月苦闷的内心突然痛快了一把,好似占了上风,言语字字意在诛心:“其实今日之你与我当初有何区别?难道你便没有为了权势而害过人吗?难道你忘了你踩着谢家满门白骨血肉往上爬,逼死白衍,吓疯陈清,还有被你灭门的古家,你手上沾的血不比我少。古往今来,位高权重者又有几人得以善终的?你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师无友,孤身一人谁都能推你一把,那些为你所害的人焉知终有一日就来向你报仇,待他日天子长成亦不会容你,你迟早也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温故蹙眉,听得心惊,他从前在宫中听过一些流言蜚语,不想燕泠竟当面全抖了出来,上一个如此口无遮拦的人,坟头草如今怕也有三米高了。
“只可惜,我的下场燕先生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那人冷冷命道,“带下去,枭首示众。”
燕泠忽然释怀地笑了笑,目光凄凄,遥望着外边的天。
官兵听令即钳制着燕泠往外去,而燕泠面上始终未有一丝怯色。
很快,云知县城的城楼上,悬挂起一颗头颅。
当地百姓由于战乱死的死,逃的逃,因此也就无人在意这到底是谁的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