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1页)
室内是很干净的,临窗放着一张几案,摆着几本书,和一沓纸。齐昭昀环顾四周,看到榻前放着一座屏风,再往前对着门是几张坐席。但这个地方看来并不常待客,只有一套茶具。陶碗里还有半碗茶水,旁边放着一个瓷瓶,里面随意插着几支还没盛开的菊花和竹叶。
怎么会有人在瓶子里插菊花?
齐昭昀站在中央看了一会,走到窗前。窗外对着一棵苦楝树。又是苦楝树,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他默然想了很久,突然剧痛难当,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扶着几案想起来,这里像什么。像曾经他在江东的都督府,像是他曾经居住过十几年的地方,像是顾寰第一次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个地方就是这样的。
疼痛是默然无声的,但疼痛会令人歇斯底里,轰然作响。他靠在窗边,把一切沸腾的岩浆都阻止在唇齿之间,想起很久前的感慨:是到了写伤春诗的时候了。
心里只跳上来一句话:返魂香岂人间有,欲奏通明问碧翁。
但是这是没有答案的,人间没有起死回生。
不知过了多久,齐昭昀站起来绕过屏风,面朝下倒在了床榻上。他压着一条厚厚的织锦毯子,四角都织进了密密麻麻的金线。毯子上有一种气味,又熟悉,又温暖。
齐昭昀倒在其间一直睡到暮色深沉,他茫然的睁开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正躺在顾寰的榻上,小将军的余温尚存,像酒液倒完之后,还有一丝酒香飘飘袅袅。
他睡着的时候没有做梦,只隐隐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急迫的路上,有一件必须做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是他死去的一瞬间,无尽深渊呼唤他的肉身走向毁灭。
齐昭昀还记得自己答应过顾寰什么,他们彼此约定,倘若有一个人身故,另一个人必须独自存活。但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吗?齐昭昀一遍一遍回想顾寰的坠落,一遍一遍回想入水那一声巨响,好像那一声巨响已经把他毁灭了,同时又不能真的相信顾寰死了。
顾寰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只是不能相信。
这里是一座坟墓,因为属于死去的人。齐昭昀蓦然在心痛的时候察觉心里奔涌而出的快意:他也已经死了,用已死的目光看活人的世界,居然有几分古怪的可笑。
他再也不能如从前一样,死了的无法再复活,当他徒留一部分无奈的遗迹在人间的时候,就难以回到对生死之分际一无所觉的时候。他那时候又年轻,又天真,并不知道人间其实不是混沌的。
人间很分明,活着的时候汲汲营营,庸庸碌碌,熙熙攘攘,死了之后就一无所有,只剩下空旷的寂寞和孤独,还有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被遗留下来的惊痛。
齐昭昀不再在乎过去的很多事,他只专心体会自己的感觉。是晕眩的,色彩模糊不清的一种迷惑,和从厚厚漆黑湖底泛滥的,越来越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在这时候察觉自己的愚蠢。他从不知道切肤之痛是这样的,从不知道彻底绝望是这样的,从不知道在世间终于毫无留恋是这样的。此时生死已经不再是个问题,而只剩下结果。
没有你我无法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