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老家(第1页)
三年级的第二学期,大约5月的一天,天气已经暖和,山丰在宿舍,一个老nn突然出现,大约70多岁,中等身材,花白短发,她说,「小涂,我是文慧音,我从长寿来,我和你爸爸很熟的,他给你说过吗,我来看望你。」说的是长寿话。山丰才想起,这学期开学不久,收到父亲的一封信,提到有人可能来看望,记得信中还说,「文慧音是名门之後,长寿名人。」山丰没有放心上。宿舍里很吵,山丰也怕打扰同学,就带着文nn出来,在北大校园边走边谈。文nn接着说,「我nv儿罗敏望在机械研究所工作,我来北京看她,你和李敏都是长寿在北京的优秀学生,也顺便看看你们,在北京无亲无故,不容易,想请你们吃个饭,也认识一下我nv儿,看看将来有没有可以相互帮忙的。罗敏望家在魏公村,离北大不远,你大概什麽时候有空?」山丰时有听闻县里对在外读书的优秀学子b较关注,再加上在北京非常封闭,对学校外面充满好奇,想看看北京的普通家庭像什麽样,没有想太多,就爽快答应了,约了一个星期六的中午。那天,李敏先到北大,然後和山丰一起去魏公村。这是山丰第一次独自上门去陌生人家作客,毫无经验,也无需经验。一进门,有个小小的饭厅,左转进去是客厅,右转是厨房,厨房不大,两个50岁模样的男nv挤在里面忙开了。文nn介绍大家认识,山丰知道这是罗敏望和她丈夫。罗敏望说,「欢迎,早听说你们了,先坐坐休息会。」山丰和李敏进了客厅,山丰找了靠门的沙发坐下,李敏坐在另一边。罗敏望继续回厨房忙,文nn坐下,没几分钟,就起身出门,说要买点什麽东西。山丰打量着客厅,也不大,有书架、茶几、书桌等等,都是很普通的、陈旧的家俱,没看到通往其他房间的门,山丰略为有点失望,因为,听文nn讲,罗敏望夫妻都是级别很高的知识分子,可是家居环境和家庭布置并不b长寿稍好的家庭好多少。山丰翻了翻茶几上的杂志、报纸,很快就和李敏一样,觉得无聊,门外时不时有年轻人身影闪过,看上去都是大学毕业後工作的样子,山丰觉得他们都是罗敏望的孩子,罗敏望和丈夫始终在厨房忙,不时交谈,大概商量怎麽烧菜,听起来都是四川话。过来好久,文nn才回来,山丰实在不知聊什麽,还是觉得无聊。又过了好久,终於上桌吃饭,菜很丰盛,都是川菜,味道相当不错,罗敏望说,都是她丈夫烧的,想不到的是,她丈夫居然是上海人,一口地道的四川话,一直乐呵呵地和山丰、李敏聊天,山丰觉得很亲近、友善。罗家的孩子很快吃完饭,都出门了。吃了饭,山丰和李敏又坐了一会,还是觉得无聊,一直想着尽快告辞。老nn和她nv儿则仔细观察了山丰和李敏。山丰出来後,也觉得有点蹊跷,但主要还是心疼浪费时间,去陌生人家作客的滋味很无聊,决心以後再有类似邀请,不能轻易答应了。
没过几天,文nn又来学校找山丰,说要介绍nv朋友给山丰。这时山丰才记住了她的名字,仔细回想了前面宴席的种种细节,原来这顿饭并不是纯粹的吃饭。文nn说,「罗敏望丈夫有个亲戚,夫妻两都是北京科技大学的着名教授,nv儿刚刚大学毕业,在准备出国,想找北大清华的男朋友。她父母觉得小地方的人吃过苦,有出息,我们觉得你很不错,想介绍你和这个nv孩认识,对你也是一个机会。」山丰觉得他们大概以貌取人,文慧音反覆强调这个nv孩的父母是多麽有名的教授,家族背景多强,家庭条件多好,山丰没有很严肃地思考这个事情,只是好奇心再次萌发,觉得多见见世面也好,就答应下来,去科技大学的nv孩家中见个面。
一个周末的下午,山丰就去了他们家吃晚饭,位於科大的教师宿舍区,仍然是挺普通的房子,夫妻俩对山丰很热情,nv孩也见到了,相貌很普通,谈话中还知道她有一个哥哥,已经从清华大学毕业工作了,嫂子是他清华的同学,现在清华大学读研究生。所以他父母希望nv儿的男朋友来自同样水准的大学。山丰还记得她妈说,「我们家喜欢来自小地方普通家庭的优秀孩子。」山丰直觉是不太喜欢这个nv孩的,也许有山丰的偏见,山丰到北京后,无论是北大所见,还是上街所见,北京姑娘、nv子相b四川感觉有些不一样。从宿舍北京同学听来,北京土话形容nv人外表主要有两个方面:盘子和条子,条子指的是身材,这方面没有什麽特别之处,而盘子,即脸的容貌,山丰总觉得大都带有一点与四川不太一样的特点。毕竟中国这麽大,山丰出川的见识那麽少,北京与四川相距这麽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後来,山丰在北京呆的时间长了,更後来,全国各地接触的人多了,生活阅历足够丰富了,山丰觉得其实各地人都差不多。
山丰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能以貌取人,何况人家那麽热情,山丰一个还未走出社会的少年,还不懂得拒绝别人,人家家庭那麽高端,山丰明显属於高攀。总之,好奇心的驱使下,山丰还从未交往过nv朋友,山丰回以笑脸和热情,觉得继续交往无妨,也许慢慢会有不同的感觉。後来的周末,他们都邀请山丰去吃饭,只要有空,山丰都尽量过去,吃完饭,他们会想办法创造机会让山丰和nv孩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山丰他们不知道如何单独相处。山丰不知道这算不算男nv朋友,算不算恋ai,因为这是山丰第一次与nv生相处,一种新奇、好奇让山丰保持着和她相处的热情。山丰那时对ai情、婚姻是非常困惑的,山丰在生活中遇到过特别欣赏、特别喜欢的nv同学,但是山丰知道她们与山丰无关,因为这种喜欢和欣赏是单向的,那时的山丰,连山丰自己都不满意,她们肯定更不满意,而ai情应该是双向的、相互的,这是山丰的一种理解,或者说这是书本上的理想ai情婚姻。但是,现实中呢,山丰生活中亲眼所见的一对对,又有几对是般配、是相互欣赏的?见到太多的不对称的关系,要麽男方不如nv方,要麽nv方不如南方,山丰的中学老师中,夫妻两人同为老师的不少,当他们一起走出来,外形相差巨大的不少。更不要说,山丰从小生活的居民点,整日吵闹的夫妻中琴瑟和鸣的有几个,他们有ai情吗?现实中,大多数人不就是这样生活一辈子吗?不般配、不和谐、没有ai才是现实中的正常婚姻。这种困惑也让山丰觉得不妨保持相处。
没过多久大概几个月,这个nv生去日本工作,山丰不是很清楚大概要去多久,山丰只是觉得,她离开后,不能见面,那麽就自然地结束,彼此曾经给了对方一些好的印象,生活的经历中有这麽一段,就挺好了。然後,山丰忙着复习准备研究生考试,去她家就少了,考试时间在寒假,山丰没有回长寿,再後来忙毕业的事。她妈妈又邀请过山丰,山丰中间好像去过一两次,还是吃饭聊天,b较简短,记得有一次碰到了她哥和嫂子,知道了她嫂子来自山东的一个小地方。基本没有说什麽。暑假回家,山丰爸妈问山丰这个事,山丰把照片给他们看了,山丰也坦言并不是很喜欢,只是觉得可能大多数人都是这麽过来的。山丰爸妈没有说什麽,但山丰感到他们心中隐隐的不认同。在暑假的一个晚上,山丰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告诉父母,他决定结束这段关系,父母依然什麽也没有说。山丰给nv孩父母写了信,诚恳地做了解释,并诚恳道歉,因为她在日本,寄一封信要很长时间,而她父母有时会和她通电话。很快,有一天山丰爸很紧张地对山丰说,「文慧音听说这个事了,她很生气,她们家在长寿影响很大,不能得罪她。」过了几天,父亲说,「文慧音又来找我了,她觉得你不尊重nv孩的感情,辜负nv孩父母对你的热情款待,也辜负了她的好意,辜负了她费力帮你创造的机会,现在我带你去文慧音家,给她好好道个歉,让她给nv孩家转告你的道歉。」
於是,父亲带着山丰去了,山丰觉得说一些表示歉意的话,争取双方的相互理解,也是应该的。刚进门,文慧音固然如想像中的那麽生气,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觉得山丰不识抬举,有机会高攀人家,居然还不要。出乎意料的是,山丰爸完全不像进门前的样子,非常生气,对着山丰大骂,骂得b文慧音还难听,以至於後来文慧音还要劝慰山丰爸,山丰当时极度难过,忍住什麽也没有说,过了好久,他们估计也骂累了,然後离开。回家路上,山丰爸余怒未消,一路无语,怒气冲冲走在前面。过了好多天,这件事才慢慢算在家里翻过去。暑假漫长,回到北京,nv孩母亲托人来说,要山丰一定到她家里去好好聊聊,究竟怎麽回事。屡次来说,山丰坚决拒绝,山丰觉得该说的话已经写在信里了,她们想说的话,也已经由文慧音,甚至山丰爸,说给山丰听了。山丰确实不够慎重,但独处中没犯什麽错误。山丰还是喜欢回到自由无羁的生活中。
大学四年级的寒假,由於参加研究生考试,山丰没有回家,暑假到了,也是山丰本科毕业后的暑假,山丰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山丰一个人下船,走到家,门上铁锁锁住,山丰很惊讶,因为在山丰的记忆里,由於一个走廊上的各家各户互相串门,只要家里还有一个人,大家都不会关门,更不会锁门,当时每家里都有爷爷nn这样的老人,老人一般总是在家,因此,记忆中很少有锁门的情况。在山丰家,婆婆一直和大家住一起,只是偶尔去幺爸和二伯家短暂住住,通常山丰会陪着婆婆走过去,帮婆婆拿些必要的生活用具,婆婆是小脚,很小时,有时婆婆带着山丰和弟弟睡觉,有时睡不着,山丰和弟弟好奇地盯着婆婆卷曲的脚看,那时以为是天生的,并不觉得很奇怪,因为那时的很多人都有各自的异象,b如有邻居家的孩子有六个手指头,有孩子还有小耳朵,有的嘴唇开裂,外婆家附近有个孩子脑袋出奇的小,全县闻名。婆婆虽然是小脚,但好像不妨碍她走路,只是不能提太重的东西,走路走得很快,在所住的那栋木板楼里,婆婆的走路像是敲击在鼓面上的鼓点,咚咚咚,每个孩子都能听出婆婆的脚步声。
山丰赶紧问邻居,邻居许婆婆告诉山丰,山丰家已经搬走了,山丰非常吃惊,平时和家里联系中,父母从未提起这个事,邻居许婆婆讲了山丰家搬去的大致位置,他们还告诉山丰,婆婆去世了,这再让山丰大吃一惊,山丰父母也未告诉山丰。婆婆当时有八十多岁了,平时哮喘很严重,虽然心里有所准备,还是很难过。从小到大,婆婆就在身边,早就当作父母一样的不可缺少的亲人了。中学读书时,每日中午匆匆赶回来吃的那顿饭,大都是婆婆准备的,虽然没有什麽惊yan的味道,但都实实在在,三个孩子都吃得饱饱。有一阵子,家里财政大权由婆婆掌管,山丰长得矮小瘦弱,妈妈埋冤婆婆没有买上足够的r0u食,导致孩子营养不良,为此吵过不少架。山丰向来自然视婆婆为家里一员,但後来想起婆婆的不少话,她还是将自己和这个家分得很清,她有时用词「你们」、「你们家」,她还说过几次,「你们孩子挺好,不把婆婆当外人。」那时听到,觉得挺诧异。我一向觉得一个完整的家庭包括三代人,左邻右舍的家家户户皆如此,长大ren後想,家的界限大概还是由钱的关系确定的,当孩子长大,与自己的父母,在金钱上的使用不再混用,再亲密的关系也要分清金钱的往来,就自然不属一个家了。
根据许婆婆告诉的位址,找到了新家,爸妈告诉山丰,婆婆去世,正好在山丰的研究生考试期间,不想影响山丰的研究生考试,因此一直不告诉山丰。这件事给山丰心理冲击很大,婆婆和自幼居住的老房的离去,而且後来不久,从小居住的老楼拆除,重建了新的高的楼,山丰的儿时记忆感觉被拦腰截断。从此让山丰回到长寿回到家的感觉大打折扣,父母的新家,山丰当然很为他们高兴,毕竟条件好了很多,但由於山丰没有居住过,对山丰而言,回去彷佛做客人一般。加上马上就要进入研究生的学习,将来毕业,回到老家、甚至重庆市的可能x很小了。当时对山丰而言,真有一种「家和根不再有」、「一个时代结束」的感觉。确实,从此山丰开始了人生的「漂泊」阶段,每隔几年,以求学的名义,不断变换生活的城市和环境,直至厌倦选择上海为家。至今,山丰仍然常常梦到老家,仍然是小时候的房子,小时候的邻居。山丰只有在夜深时,睡不着的时候,拚命地回忆,彷佛要在自己的脑海里完全重构那个楼,不放过每个细节,当某个细节无法忆起,抓心地难受,越是想不起,越要努力想。回想自己儿时、少年时在那里流泪流汗的努力和梦想,特别是那间门上有缝的小屋,山丰他们三个孩子最常待的天地,不知多少次山丰抬头望着窗外高高的天,寻找作文解题的灵感,想像自己总有一天去搏击长空。
找到新家,山丰才知道爸爸终於参加了医院分房,当时他已是医院的副院长,排名很靠前,可以挑到不错的房子,也可能因为家中孩子都已离开,搬家不再是很困难的事。後来,山丰从亲戚中听到一些说法,爸妈分到新房後,沙井的房子给谁,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婆婆主张给爸爸的大哥——大伯伯。大伯估计b爸爸大10岁,50年代的西南政法大学大学生这个难度几乎相当於80年代考上复旦大学,毕业分配到贵州省法院省一级的工作,但很快辞职回家当农民当代陶渊明?,全家人不理解他,全家人觉得他是「怪人」,山丰爸说过很多次,大伯的同学好多後来当上省部级g部,只是大伯自己好像无怨无悔,他从不和家人讲这些,而且山丰爸和他关系不太好,来往很少。後来在婆婆的张罗下,找了一个很普通的农村老婆,她的名字b较特别,至今记得,发音是,就是「副食品」的发音,那个时代「副食品」是一个专有名词,大人们老提起,好像要到专门的地方才能买到。脸上皮肤可能是因为疾病,也可能因为烫伤,有很奇怪的疤,很大一块,是山丰见过的几乎可说是「最丑」的nv人。
爷爷婆婆到城里后,乡下的房子给了大伯伯,山丰他们过年回乡,一般都是到大伯伯家,印象里有年春节,nv大伯伯大伯伯的老婆,山丰当地也叫大伯伯,为了区别加一个nv字炸的sur0u又大又多又好吃,b平时妈妈炸的还好吃,在那个一个月吃不上一次r0u的年代,难得的一次真正吃过了瘾。大伯伯和她应该感情不好,毕竟她既无文化,又貌丑。他们一共生了4个nv儿,大都相隔一两年一个,最大一个名字叫涂若兰,其实山丰只知道发音,不知道究竟是哪些字,b山丰姐大不了几岁。其他几个nv儿,山丰印象中都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们涂二、涂三、涂四,这种叫法在山丰当地很普遍。四个nv儿的成绩都不算好,总之,婆婆每次谈到大伯伯一家,就愁眉不展,尤其是nv大伯伯背着东西来山丰家看望婆婆的时候。nv大伯伯是一个很苦命的nv人,四个孩子,又都是nv孩,当年的重男轻nv不可能没有,每次见到都是在忙,与人讲话时,手上也没有闲过,山丰很小的时候,她生病去世,山丰印象很深,从发病到医院来求诊,到去世非常快,大概是很严重的病,估计也因为家里没钱,且人卑微,一开始就放弃了治疗。她给山丰的印象主要停留在那次她招呼山丰他们孩子过去吃sur0u,让他们随便吃。
大伯伯後来一直未再婚,估计这也符合他的x格,喜欢清净的生活。後来,据爸爸讲,「在他的帮助下」,大伯伯通过了中医师的考试,这个考试不定期举行,据说很难,全县那一次仅通过一两人,进入到县中医院工作,大伯伯进去时年龄已不小,大概一直就是一个普通职工,很快到退休,大nv儿涂若兰顶替他。中医院b县医院离山丰家还近,涂若兰有一阵子经常来山丰家,也帮忙做点事。那时,农村的孩子遇到城里人有很大的自卑,山丰觉得涂若兰就如此,大家和她说话,她只是吃吃的笑,不说什麽。冬天鼻涕流下来很长,再x1上去,不知道擤掉或者擦掉,城里人老是笑话她。涂若兰当时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但是好像一直没有。
由於大伯伯是单身,中医院给他分的房是很小的一间。於是,婆婆就说把沙井的房给大伯伯,但是妈妈极力反对,妈妈想让外婆搬来住,主要原因是外婆的房子在後河边,经常被水淹,而且外婆外公年龄大了,住得近,便於照顾。二伯也牵涉进来,据山丰爸讲,二伯说,大伯的那间屋给了涂若兰之後,自己就没有房子了,给大伯是雪中送炭,而外公外婆有房子,给外公外婆是锦上添花。当然应该做雪中送炭的事。二伯说,如果山丰爸处理不公,那麽就不再与他来往。山丰爸与大伯关系不好,山丰觉得主要还是「三观」不合,且x格都很倔强,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家里团聚,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爸爸和大伯因为某个「国家大事」上看法不同,吵起来,吵得很厉害,全家最後不欢而散。长寿地区的男人们,特别是中老年男人,喜欢讨论国家大事,在遍布大街小巷的茶馆里,在寿星广场上,在街头相遇,他们都三三两两,甚至七个八个,围在一起大声议论,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摩拳擦掌。但山丰爸与二伯关系最亲近,毕竟当年读书时是同班同学,大概那时二伯对他多有照顾。山丰爸後来和山丰谈起他的考虑,「我总要先考虑长辈。」最後这个房子还是给了外婆外公,山丰猜想婆婆估计很生气,本身也是80多岁的高龄了,山丰小时,婆婆的咳嗽、喘气就很严重,这件事可能对婆婆的去世有些影响。
老家人喜欢议论政事的风气,一直未变。山丰在上海工作後,有一年暑假回去,吃了晚饭,山丰上街去逛,就朝那个广场走去,还有几个路口时,山丰就听到人声鼎沸,好奇,加快脚步走去,人山人海,广场都装不下,临近的街上也站满了人,估计上千人,一般都是三、五个围成一圈,大声争论什麽,面红耳赤的,山丰以为县里发生了大事,结果,进去一听,全是北京中南海的事,或者美国白g0ng,欧洲l敦巴黎的事,个个都很认真,都是中老年男x,夏天出来乘凉,衣衫都很简陋,唾沫横飞,提劲打靶这个词是四川土话的,有些看起来都要动手的样子,山丰太熟悉这个场景了,从小这些人就这个样子,但是小时候,城里人没有这麽多,聚在广场上议论的场面没有这麽宏大,而且这都什麽时代了,山丰在全国其他地方,尤其长三角、广东、浙江乡下,从未见过这麽关心国家大事、这麽喜欢凑一起聊天的陌生人。那些地方的人喜欢私密地商量做生意赚钱的事。
山丰後来从事的研究与语言有一定关系,常回想起婆婆的一些常用词和口音,觉得语言除了地域会带来不同,代际也会带来不同,当然代际不同可能也源於地域不同。婆婆的语言和口音,特别是有些词语,明显带有她那代人的印记,b如,婆婆ai说,弯涮,刁是,gudao鼓到,这些词的汉字是什麽,山丰找不到合适的,的意思是刻意刁难,的意思是故意,gudao是坚持,在四川话里都表示贬义。四川方言中,山丰最喜欢的词是「架墨」,很文雅,表示刚准备开始,来自木匠师傅g木匠活的第一步,把墨盒放在木头上,弹墨线,这个动作叫「架墨」。婆婆喜欢说的一个四川话歇後语,「癞疙宝的胡子——稀稀的」,其中「稀稀的」发音明显和山丰他们孩子不太一样。刚上初中时,记得弟弟有时会用这些词与婆婆开玩笑,假装听不懂,让婆婆一遍遍讲,旁边的孩子听了觉得好笑。山丰想,父亲很可能觉得自己的口音与婆婆——他母亲没有区别,而山丰又觉得自己与父亲没什麽区别,可是为什麽山丰就能感觉到与婆婆的不同呢?这大概就是语言在代际,或者时间上的变迁,即是说每个代际不易察觉的微小差异累积起来,两代、三代后就能感觉到了。当然,婆婆的发音也可能不是代表她那一代人,而是代表她来自的付何乡,山丰听起来觉得不同,也许大致是因为付何乡与长寿城关镇的区别。总之,山丰相信语言同时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中发生着演变,当然这个演变的规律是否存在,或者这个规律是什麽,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山丰只看到有人记录这些变化,还未尝见人试着去总结背後的规律,建构相关的语言理论。
小时候各家各户用得最多的四川土话是,woxue屙血,表示吃饭,也是贬义词,表达一种很不情愿侍候对方吃饭的意思,每到晚上吃饭的时间,各家妈妈召喊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几乎都用相同的句子,「某某某,回家woxue了。」大人之间吵架也喜欢用这个词,b如「老子供你woxue,你还跟老子唱对台戏。」意思是,「我出钱养着你,你居然不听山丰的话。」山丰妈有阵子很厌恶招待农村来的亲戚,她就说,「又来woxue。」通常woxue这个词会拖得较长,带着一种不耐烦、怨艾的情绪。「wo」这个字很可能是「屙」,这个字在四川话中有极强的组词能力,但往往是不好的一些粗话脏话,b如「屙屎、屙尿」。不过如果b较方言与普通话的差异,粗话脏话很可能是其中重要的一项。方言的粗话脏话相b普通话实在太丰富了,山丰印象中那些酣畅淋漓的吵架都发生在小时见到的四川话的对骂中。
「wo」开头的感叹词「wohuo」喔豁,在四川使用也极为普遍,表示遇上了糟糕的情况,一般用在句子的开头,b如某个人参加一个活动,去晚了,什麽好事都没有赶上,可以说,「wohuo,竹篮打水一场空。」记得後来和陈意新交往,她时不时听到山丰用四川话与家人的聊天,她尤其点评过「要得」这个词,「要得」是可以的意思,但是,陈意新觉得「要得」的语气更强烈,表示出一种很强的主观主动的意愿,而普通话的「可以」则很平淡,甚至有点被动接受的感觉。山丰刚进北大时,大学同学史家议曾有次跟山丰讲,他喜欢听山丰说话,因为山丰那时很浓重的四川口音,他觉得有种天然的趣味,当然这令山丰困惑。他说,「想去四川旅游,想想那些几岁的孩子都在讲四川话,不知有多有趣。」
再举几个四川土话的例子。「灶房屋」指厨房。「摆杂」表示花样、动作。「心厚」表示贪婪、贪心。「踏屑」表示侮辱x的贬低,有点类似糟蹋。四川话里没有「骂」这个词,叫「决」,川妹子开口就是「决si你」。「骂」这个字显得太文化、太温柔,「决」也可能不是这个字,是这个音,或者这个字就没有就有gu「决绝」,不留情面,骂到极致的感觉。b「决」还狠毒和粗俗的是,「日决」。「对头」也用得极为频繁,表示「是的」,但是中间cha个字,就意思大变,b如「对个头」,语气加重,「对你个头」,「对你个大头」,「对你妈个头」。还有一段话,小孩碰到挑选东西时,常常念念有词,「点子玫糖,玫瑰花糖,j倌上水,鸭倌退堂,点到谁,就是谁。」一边念,还要一遍用手依次指,念完,停在哪一个上,就选择那一个。「老子数到三」,在重庆也是父母教育孩子的常用语,一般不耐烦和孩子讲道理了,就这样开场白。不过通常是b较底层、没文化的家庭中使用。现在成为网上调侃重庆姑娘在恋ai中的泼辣,戏化为「劳资蜀道山」。
再列几个四川方言词汇:淘屋堂屋、篾粑、枚苹果、千翻儿、幺岩儿、撇脱、条不脱。方言在其他方面感觉b普通话的词语也来得丰富,且接地气,不是那麽文雅委婉,而是那麽直接鲜活,山丰印象里,四川话对一个动作往往都有多个词语来表述,它们有很微妙的差异,对情景的描述更细腻。因此,山丰大致有一个感觉,方言写出的受众会小很多,但是对本方言的读者感染力会强很多,因为具有普通话无法b拟的真实x,而真实x是感染力的重要来源。山丰读四川作家李劼人的《si水微澜》有这样的感觉,尽管他其实较节制地使用了四川方言,而且他的四川方言属於成都方言,与山丰熟悉的川东话还是有一些区别。上海作家金宇澄的《繁花》也有类似的效果,这类尤其适合朗读,感染力会加倍。
山丰在上海生活期间,大概2019年,山丰曾在网上偶遇潘涛朗诵的《繁花》,觉得太美了,这样的上海话带给山丰从未有过的温润软糯的感觉,b生活中遇到的上海话都好听,也许人家毕竟是播音员的关系。可是後来山丰才知道这不是正宗的上海话,网上很多上海人都在笑话这段朗读。潘涛是父母四川人,北京出生,从小在四川长大,大学毕业后长期在四川工作,因此他的上海话,不过是四川人假冒的上海话,可是为什麽山丰听着b日常街头听到的正宗上海人讲的正宗上海话还好听呢,还符合山丰心目中的上海话呢?山丰甚至希望,上海话就是那个样子。山丰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
1992年,家里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当山丰暑假回去时,基本都已尘埃落定,而且与山丰这样的孩子辈没有什麽关系,研究生考上了,个人目标暂告一段落,那个暑假後期印象最深的就是看巴塞罗那奥运会,非常完整全面地观看了一次奥运会。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家里没有电视机,功课也忙,父亲到朋友家看nv排b赛,看到关键处,会叫山丰他们孩子也去看,印象里零零星星看了几次nv排b赛的片段,当然包括最後的夺冠。1988年汉城奥运会,家里有电视机,不过主要是给婆婆看的,婆婆喜欢看电视剧,山丰那时高考刚结束,从高中生到大学生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来到,同学不断相约,四处闲逛,几乎完全没看b赛,只是从报纸、新闻中了解到,而且中国队表现糟糕,天天充斥「兵败汉城」的叹息,也激发不起看b赛的热情。1992年则不同,老家里和山丰还有走动的高中同学大都大学毕业,已赶赴工作,几乎无人与山丰联系。山丰觉得,包括後来山丰看过的多次奥运会,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是最美好的一届奥运会,首先中国队表现优异,更主要的是,赛事中的细节很完美,山丰尤其赞赏其中的礼仪小姐和伴奏音乐,b如游泳b赛中,引导运动员出场和进入颁奖台的礼仪小姐,不仅仅是漂亮,而且是健康、优雅的气质,个个都那麽出se,远超後来的各次奥运会,在这些场合演奏的音乐不仅契合当时的场景,即使单独听,也非常优美动人,过耳难忘,同样不仅超越过往几届,也为後来几届奥运会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