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家庭(第1页)
那时爷爷瘫痪在床上。听婆婆讲,爷爷进城後,住在医院旁边称为「汪家院」的别墅,汪家院大概是解放前一个汪姓大地主的院子。文革中,被红卫兵批斗,後来就中风瘫痪,汪家院也住不了了,爸爸就把爷爷接到沙井一起住。听爸爸讲,爷爷其实非常谨慎小心,开会时只顾ch0u叶子烟,从不发言,但作为县里的头号名医,依然没有逃脱批斗,父亲小心起见,烧掉了爷爷写的所有诗词、文章,他觉得很可惜,但很无奈。文革后,逢年过节,县里的领导都会组队来家里看望爷爷,那是从小就知道的家族荣耀的一刻。爸爸这一家的亲戚大都还在农村,他们进城,往往都要到家里来坐坐,就要接待一下,人来得多了,妈妈肯定心里不快,妈妈这家虽然在城里,但是好多没有正当工作,有的在一些厂矿的「大集t」中——「大集t」大概是一种临时工,工资低,没有保障。有的就是没有工作,长年在家,爸爸妈妈经常出去找关系,托人帮忙。所以,各种矛盾很多,婆婆和妈妈有时也为家务事、伙食费吵架。家里的伙食费由婆婆掌握,每天买菜由婆婆负责,山丰直到初中个子都很矮,妈妈就觉得婆婆没有用好伙食费,家里吃得太差了,她们为此吵过。有时涂家老湾来了亲戚,山丰妈不高兴,就把桌上的好菜藏起来,等农村亲戚走了,拿出来给孩子们吃。那时农村相b城里,差距很大,从穿着明显能够看出来,b如鞋,城里人一般有布鞋、塑料鞋,甚至皮鞋,农村人,只有草鞋,还有很多不穿鞋,所谓「赤脚」。有人来山丰家,如果爸爸觉得要好好招待,就会叮嘱山丰妈,菜里或者面条里多放点猪油,特别珍贵的客人,会加一个荷包蛋。有时来了父母特别想接待的人,但是时间特别紧,爸爸就让妈妈去煮两个荷包蛋,加上白糖,就是很隆重的礼遇了。
爷爷去世时,山丰九岁,1980年的春节期间,小时候经历过的唯一的大场面,全家去了涂家老湾,爷爷的儿孙辈都回来了,加上那些本来就留在老家的人,大约有10户人家,好几十口人,大人们忙着做法事,小孩们难得有机会凑得这麽齐,屋里屋外、房前房後、波上坡下、田间地头、竹林山野,跑了个遍,骑牛追狗,喂j喂鸭,分外开心。爷爷棺木放在大厅,大人们请了法师,日夜诵经,也轮流守灵,轮流伏下痛哭,孩子不懂这些,路过时,好奇地多看几眼。最好奇的莫过那些专事「哭丧」的人,以nvx为主,她们前一秒还在正常言谈,伏下那一刻,马上嚎啕大哭、呼天抢地、泪如泉涌,情绪激烈,需要同伴上前拉住抚慰,当听到大人过去提醒时间到了,她们立刻起身,云销雨霁,脸上不留痕迹,宛如刚才的事没有发生。那个年头,难得有r0u吃,爷爷葬礼的另一个难忘的印象是,屋外平坝上大开宴席好几天,终於敞开肚子吃到了r0u,当时也正逢春节,正是家家户户杀猪过年的时候。以後,山丰还是常回老湾,但是只是烧香磕头,没再住下过。
爸爸在县医院工作,医院离山丰家不远,後来爸爸也提升了,评上了副主任医师,他得了长寿县自学成才奖,大概像他这样没有经过大学教育,凭自己努力评上了副主任医师,非常难得,当上了科室主任,按理可以在单位分到房子,山丰不明白为什麽他不要单位的房子,坚持让全家住在居民点。居民点的房子属於房管所,每月交租金给房管所,人员来自三教九流,成分很杂,住单位房子的人,特别是像医院这种单位的人,是有些看不起居民点。b如,山丰听左邻右舍讲,楼下刘家是监狱出来的,傅家是常年在社会上打群架的,苏家是给县医院挑si人的。
也许爸爸觉得按他当时的资历,在单位分不到足够大的房子,或者觉得下班後又和同事在一起,又都是知识份子的酸文假醋,反而没有居民点自在。後来,隔壁一家搬走,房管所将这套房的三间屋一分为三,最里面的大居室给了山丰家。外面小居室给了刚进城的单身青年h广亮,厨房给了邻居袁叔叔一家。袁叔叔是「科技达人」,把这个厨房改造成了工作房。再後来,袁叔叔一家搬去单位分的新房,这间工作房就转给了山丰家,於是山丰家面积就大了。h广亮顶替他爸的工作来到旁边的翻胎厂,做普通工人,每天下班全身乌漆嘛黑,可见工作环境的恶劣。他下班没事喜欢练习写字,用很小的毛笔写一种很扁很扁的字,山丰不太喜欢那种字t。山丰当时大概小学5年级或者初一,觉得h广亮是一个挺普通本分的年轻人,但是他当时好像很受姑娘喜欢,山丰见到来找他的姑娘不少,住在楼里另一头的一个邻居姑娘就喜欢他,山丰,其中描述的公共厕所与他小时的很像。离山丰家最近的公共厕所要走6、7来分钟,还很脏,山丰这个居民点的人一般不太去。沙井居民点有两栋楼,东南西北一路之隔有四个单位,北边的山坡上是纺织厂,那时的名字叫弹纺社,南面是翻胎厂,东边是蚕茧站,西边是养路段,工厂管得b较严,不能随便进去,翻胎厂制造汽车轮胎,厂里到处是黑se的灰尘和颗粒,很脏,大家也不愿意去。只有班级号召捡废铁,山丰才会到翻胎厂里面去,记得有一次捡的废铁是一个起重机的吊鈎,太重,一个人搬不动,赶紧回家叫上弟弟帮忙。废铁捡来後,班级会组织全班同学统一送到废铁收购站,换来的钱做班费。那时,还经常组织给农民伯伯送肥料,一般把家里烧炭的灰收集起来送过去。
只有蚕茧站和养路段是办公单位,离家也最近,是山丰他们常去的地方,特别是养路段,里面的楼下面是办公室,上面是职工宿舍,每层都有厕所,是大家最常去大便的地方。山丰一般都去二楼的厕所,相b一楼稍微乾净一点。都是蹲坑,经常遇到个居民点的邻居,b如,後来先山丰考上北大的周峻川,他总是拿份《参考消息》。拿上一份报纸去厕所,感觉是那时文化人的流行做法,好像大家都会蹲很久。山丰稍微大一点,也总是拿份《参考消息》,一次大便时间也b较长,至少10多分钟,估计有时20分钟,常常觉得腿都蹲麻了,有时会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下,接着再蹲,一份报纸的量不一定够。蚕茧站是收购农民蚕茧,也给养蚕农民提供桑树等服务的地方,大门进去是一个坝子,有时嗮茧,有时堆着几百捆桑树枝,有一次,桑树枝堆的时间很长,山丰和弟弟搬动桑树枝在里面构筑出一个「地洞」,形成了很隐蔽的小屋,成为他俩的秘密,一有空他们就钻进那个小屋,彷佛来到一个自己做主的世界。蚕茧站的人少,厕所也少,每年就忙几个时节,而养路段人多,且进进出出的多是一些大老粗的养路工人,所以,蚕茧站的厕所更乾净,不过也常常看得很紧,不让外面人用。
山丰开始使用坐式马桶,要等到他到美国做博士後,山丰觉得真是伟大的进步,与蹲式相b,天壤之别,时间也大大缩短。其实中国农村家里,一直是坐便,山丰儿时回涂家老湾,就发现是坐在一个挖空的木板上,只是不会ch0u走,掉下去,堆积起来,用作肥料。博士後之後,再到复旦,计算机系从袁成英楼搬到老逸夫楼了後来复旦又新建了一个逸夫科技楼,这个楼就被大家改称老逸夫楼,幸运地发现,里面居然有坐式马桶,而复旦其他大多数楼里没有。
沙井4幢的周边环境特别吵,首先主居室的窗外10多米就是县里一条主g公路,当时路上跑的都是大货车或者开起来「突突突」响的拖拉机,非常吵,但是当时好像从来没在意,另外更吵的是,公路另一边10多公尺有个30来公尺高的坡,坡上是纺织厂,织布机整日不停歇,工人实行三班倒,山丰妈的嬢嬢也就是山丰外婆的妹妹,山丰叫么外婆的一个nv儿就在那里上班,山丰经常看到她从窗外的公路走过,然後爬上坡,山丰妈叫她「携珍」,她有个姐姐叫家珍。有时路过会到山丰家坐一会儿。纺织厂的吵声很有规律和节奏,彷佛大海的波涛,永不停歇,当时山丰也从没在意,只是偶尔——真得是偶尔——印象里就那麽一两次,也许是停电,也许是机器检修,当这些机器停下来的时候,觉得世界特别安静。但是,山丰的父母觉得很吵,他们後来为家里的窗安装了两层玻璃,中间一层是真空,据说有很好的隔音效果。但其实,家里更吵,首先家里的桌上有个机械钟,不大,但到了夜里,啼嗒啼嗒的声音很响,山丰妈後来做了一个玻璃罩子将它扣住,声音小了很多。但是,真正经常吵动的是山丰爷爷,当时爷爷中风瘫痪在床,夜里经常有各种情况,婆婆首先要忙起来,有一阵子家里还请了专人帮忙照顾,三个孩子与婆婆爷爷同住一屋,常常也不免被吵醒,但是也从来没有在乎过,醒了接着睡回去,感觉每天上学都是jg神抖擞的。那时,为了照顾爷爷,也因为家里有间屋没有yan光,两个屋之间的门上有盏5瓦的灯永不关闭,好像也从来没有影响夜间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