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地狱变 在人间(第1页)
03第一场梦地狱变
雷尔夫第一次梦见他,应当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还被关在地窖里。
他那会并不知道什么是哨兵,地窖有另一套叫法,他是笼,装兽的人肉容器;他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兽,总之他是被开膛破肚的那个,像只填满馅料的火鸡。
数不清有多少笼。兽被硬塞进小笼子,总是凶暴顽抗,笼子撑不住,就会四分五裂,头是最先稀巴烂的,四肢堆在一起,都是小手小脚,更加数不清。
盖着黑布的架子车刚从后门运走,又进货了新的。十几个瘦巴巴的小孩,穿着粗布麻衣,冻得鼻涕横流。有被卖来抵债的,也有像他一样的孤儿,憧憬着能靠卖力气换口面包、换张铺位。
他们排着队静静走入地窖,像进圈的羊羔,一个紧挨一个,不用赶。
直到瞧见了他,才乱了套,爆发出尖叫,“怪物,有怪物!”
他确实很不成人样,整张皮被扒掉,剩下一团畸形扭曲的肉块。可他不是怪物,他曾是他们。他想冲他们笑一笑,到底没笑,血盆大口更吓人。
他希望他们中有谁能活下来,和自己作伴;又希望他们尽快死掉,少受点罪。
过了几周,撕心裂肺的哭喊全没了,又一辆架子车推了出去。小孩,活着是小小的一个,死了是小小的一堆,凑巴凑巴,占不了多少位置。
年复一年,只有他还活着,活得生不如死。
他被锁链捆在柱子上,肉体被拆解,灵魂被撕裂,每天都痛得发疯,唯有在昏迷后的乱梦中,才能偶尔得到一丝慰藉。
起初梦中只有些朦胧的色块,渐渐凝实,变作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花儿。
南国的春天,满世界花团锦簇,都在那个少年面前黯然失色了。
他第一次看清他。
他约莫十二三岁,套着一件极为宽松的粗纺亚麻长袍,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仿佛从未晒过太阳,就连睫毛也如霜雪,沉而密的,温驯地垂下,总是在深思或倾听,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早慧。
他有一头柔顺的银发,用缎带低低束着,可若是细瞧,那根本不是什么缎带,而是一条白蛇,不及小指粗,首尾相衔地盘绕,严谨地把自己打了个蝴蝶结。
少年应该生过一场大病,身体虚弱,痩伶伶的一把骨头,手脚也纤细,正是需要搀扶的时候,却被仆人轻慢刁难。他便自己扶着墙慢慢走动,每几步就得停一停,轻浅喘息,又咬紧牙关继续。
少年尤为小心地慢吞吞挪下台阶,被人从背后重重推了一把,滚跌数级,发辫一下子散开,久久地倒俯在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看到少年这样子就心疼,恨不得自己能扑过去咬死推他的坏人,又或者把他扛起来就跑,藏得好好的。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在路边捡到一只冻僵的小鸟,羽毛洁白。虽然他自己也冻得瑟瑟发抖,还是把冰坨子捂在掌心,用体温呵护。它的绒毛渐渐濡湿松软,仍然一动不动,他又是焦急又是担忧,是同样的心情。
作恶的是个衣饰华丽的贵族青年,“这样还不死啊?”他俯瞰少年,一手懒懒爱抚着他的精神动物、一条豺狗,“我的小宝贝吃人骨头很容易卡喉咙的,真会给我添麻烦。”他吹了声口哨,豺狗向着少年直扑而去,
旁观这一切的他陷入狂暴,他亟欲杀掉任何敢于伤到少年一根毫毛的人。许久以来,他不过一具行尸走肉,一味地承受痛苦。当强烈的冲动席卷全身,他体内的兽不再左冲右突地顽抗,转而发出应和的咆哮,它的力量愿为他所借用,因为他们都满心仇恨,急于宣泄。
伴随着保护向导的本能,他脱胎换骨,觉醒为一名哨兵。
与此同时,少年抬起头,第一次睁开了眼。
他的虹膜是极浅的灰色,烟茫茫的,镶嵌着一圈日轮般的银环,有着强烈的非人感。
“皇兄,你才该死。”他冷冷宣判。
他用来系发的小蛇不知何时已爬到他的肩头,正立起上身,兴奋得前后摇摆,嘶嘶轻吐信子,它的上下颌无限张大,将豺狗整个吞了进去,蛇身骤然被撑得浑圆,笨重地掉到地上。
“我的蛇也很难消化带毛畜生。”少年脸上满是摔伤血痕,厌烦地呵责,“蠢货,你害我计划提前了。”